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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0年以来的法国小说《2000年以来的法国小说——以龚古尔奖为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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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3-03-26 04:38: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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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千年以来的法国文坛——哦,不,我该先停下来感谢皮埃尔•德•布瓦岱弗尔(Pierre de Boisdeffre),他的《1900年以来的法国小说》给了我灵感,但愿我也能有他一样的勇气,气不喘心不慌地为你们讲述一如他的直言不讳:“龚古尔文学奖颁给一位作家时,既不颁给他的处女作又不是颁给他的最佳作品!”

很久以来已改用法语发表作品的米兰•昆德拉从未染指过龚古尔奖,江郎才尽的人甚至连复调的甘美也枯涩,惟行进于那个连空气都没有任何故乡空气的因素的异乡世界乐此不疲。他嘲笑布瓦岱弗尔的马失前蹄——自称在普鲁斯特门下,拒绝以传记的方式来解释艺术——然而在对待“所有时代中一个最伟大的小说诗人”上,布瓦岱弗尔执行的是双重标准。

新千年的开篇,原本隐含的末世意味也被跨世纪的喜悦和期待所取代。1943年圣诞夜,在冰天雪地的北海之滨,四岁半的小女孩面对士兵、军官和俘虏,用梦幻般的美妙歌喉,唱起《平安夜,圣善夜》。在二战的硝烟里袅袅的是夜莺的婉转。让—雅克•舒尔多年不见却写出梦锦一般的《英格丽•卡文》,以其妻英格丽•卡文的生活打碎成万花筒镜惹人怦然,若有似无还依稀。这下可要了读者的命,英格丽本就是万众瞩目的明星,让•科克多、伊夫•圣罗兰、法斯宾德都不仅仅是她生命中的过客,薄纱黑蕾丝亵衣上阵,怎不叫人血气涌动。这是真实还是幻想,哪顾得着,兼而有之更好,谁个不想她入梦成妖?人有其人,事真亦假,文学的生命之力只怕就此枯竭,权靠卖弄名人轶事、八卦窥私维系。幸而舒尔还是能把持住,先有迷雾遮挡,后有四两拨千斤。短短几页里,急转直下,白茫茫一片好不悲凉。是erotique(***)而不是sexuelle(性),文学之用。

既有个人之小历史,亦有法兰西之大历史,即使是一段被湮没的历史。让—克利斯托夫•吕芬的《红色巴西》在2001年夺魁仿佛是夏多布里昂的《阿达拉》、《勒内》重归,虽然悲壮凄切,却也不失柔情。大航海时代唤起法国人的民族热情,回想当年雄姿英发,吕芬在里约热内卢的博物馆里看到史料就隐隐埋下创作的伏笔。多年从事人道主义工作的经历为吕芬笔下的异乡元素提供了滋养,使得法国早期南美殖民的一段历史栩栩如生,文化的冲突、宗教的争端、民族的矛盾、情感的挣扎几股交缠,作者对历史的反思跃然纸上。

帕斯卡•基尼亚尔的《罗马阳台》、《世间的每一个清晨》也是历史性极强的文字,改编的电影《日出时让悲伤终结》更是牵动人心。然而内倾化更甚的《游荡的影子》获得龚古尔奖后却少有拥趸。一唱三叹,枝蔓摇曳,极不似通常意义上之小说,星星点点,净是碎片呓语。纠执于光与影,颇类柏拉图笔下的洞穴喻——洞穴中偶人飘摇的影子在后壁游移。罗马帝国的最后一个国王西亚格吕斯败于日耳曼人头领克洛维之手,面对着刽子手的利剑,退后到牢狱的阴影里,说出一句咒语般的谜语:“哪些影子在哪里?”结尾是一个长长的故事:西亚格吕斯的书记官索菲尤斯——罗马帝国最后的影子,在帝国灭亡后的命运,直至寿终正寝——亘对着柏拉图的火葬堆,厄洛斯正缓缓睁开他的双眼。

百年的轮回让雅克—皮埃尔•阿梅特摘得,但荣获百年龚古尔奖的作品《布莱希特的情人》却异常地遭遇读者的冷淡。将布莱希特周遭众多红颜知己塑成的这个充气娃娃玛丽亚•艾希,“空气般美丽而孤独”,阿梅特借她的视角来观照1948年至1954年间的布莱希特,正是他来到东柏林投入民主德国怀抱的年代,如同腓特烈二世的伏尔泰橘子宜其室家。玛丽亚也是监视他的链条中之一环,像阿兰•罗伯—格里耶《反复》中的HR走入了冷峭的柏林。

《斯科塔的太阳》暖融的不仅仅是马斯卡佐家族,也是法国读者的阅读欲望。这部浓厚意大利色彩的家族史,硬朗地跟科西嘉人的骨气一样,谑趣得又如莫泊桑那缕上翘的小胡子。刚出狱的强盗,急急忙忙去做憋了十五年的事,没想弄错对象,出了房门就被石头砸死了,刚肚里种下的就成了遗腹子。有点诡谲的开头注定让人无法释然,洛朗•戈代创造出的是一个不亚于《荆棘鸟》、《活着》、《在美国》的皇天热土。

意大利风从2004年吹到了下一年,弗朗索瓦•威尔冈在其获奖作品《在我母亲家的三天》中塑造了一个写不出文章、为了完成去出版社的合约准备去母亲家找寻灵感写完稿子的作家形象,这不消说正是威尔冈憋稿中的那副困窘境地,费里尼早在电影《8½》中表现过灵感匮乏的危机。文学中这样的嵌套结构更是屡见不鲜,堂吉诃德看到过《奇情异想的绅士堂吉诃德•台•拉•曼》还不忘点评两句,保罗•奥斯特在《纽约三部曲》里也不止一次写到憋闷的作家,甚至于大段的叙事注都有迹可循,《神谕之夜》里有过,《微暗的火》可算,《反复》中老格里耶也拿按语来动摇原先文本的叙述。有一天母亲突然晕倒住院,他才终于能在母亲家里呆三天了。母亲重新恢复意识之后,微笑着对儿子说:“我没有为你的书提供一个结局,但我为你栽了一个跟斗。”

2006年的龚古尔奖跟2003年的布克奖一样都颁给了初出茅庐的新人,乔纳森•利特尔以《复仇女神》摘得殊荣。《Les Bienveillantes》的原名看不出什么端倪,但若将其翻译回希腊文三个复仇女神的形象就呼之欲出了,像沙威追捕着冉阿让,Eumenides追猎着俄瑞斯忒斯。主人公党卫军军官马克西米连•奥尔的生活中充满了屠杀、***、弑母的阴影,两个刑事警察如影随形,奥尔常想起希腊神话中的那个悲剧:阿伽门农攻打特洛伊以女儿伊菲革涅亚献祭,得胜归来却被其妻克吕泰涅斯特拉所杀,俄瑞斯忒斯弑母以报父仇,罪孽又添一层,复仇女神步步追逼……黑血与污泥的二战战场也是情感的人间炼狱,惟一两获龚古尔奖(龚古尔奖是不允许二度受奖的,故而以化名得之)的罗曼•加里曾以此等景象写成《欧洲教育》。

前一年是复仇女神,那么2007年则是“阁楼上的疯女人”,吉勒•勒鲁瓦的《亚拉巴马之歌》为惨死于疯人院火灾的泽尔达•菲茨杰拉德翻案***。泽尔达不再是一个轻浮、浅薄、自私、爱慕虚荣、无理取闹、破坏丈夫创作、影响其前途的疯子,不再是毁掉盖茨比的黛西,而是一个文学天才。然而从跳跃的语序中又隐隐觉得有些矫枉过正的妄想狂发作:泽尔达控诉司各特•菲茨杰拉德偷看她的手稿,窃夺她的灵感;责骂海明威(书中唯一为贤者讳的就是将海明威代以化名)利用自己的丈夫,过后又百般诋毁他的名声。勒鲁瓦大胆地让泽尔达于笔端袒露与别人偷情的始末,与司各特性事上的不谐。至此,又一个“梅森”(《简•爱》《藻海无边》中的经典人物)诞生了。

纵瞰这八年来的欧美文坛,文学性愈发被名人效应所削弱,作者们不是拿自己的苦罔开涮就是揭露隐私以博众人一谑,维勒贝克凭藉《一个岛的可能性》继续着出格的文风,玛丽•尼米埃在《沉默女王》中一倾父亲之死的梦魇,君特•格拉斯在《剥洋葱》里大暴自己参加纳粹党卫军的年少经历,动辄性、暴力、偷窥,文学技巧也不外乎前人已有过的几种,但当薄纱一层层落下,究竟还有多少期待能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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