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野圣僧《镜花水月》

今天看了新出的轻小说《文学少女》第六本，是围绕泉镜花的小说展开的故事。日本作家我最喜欢的排前五的，他绝对算一个。这个人的文笔非常的优雅，而且是一种非常梦幻的优雅，其中又糅合了少许日本的古风。所以他的笔下虽然是怪谈，却和小泉八云那种恐怖的感觉完全不同，而是充满了某种狂气，倒是和大正那种氛围非常的吻合。或者说如果没有他和菊池宽，就没有了我们眼中的大正风格吧。

文学少女里形容镜花的文字，我认为已经很登峰造极了，所以转述之：

『镜花写下的那些故事，就好像是鲜花酿成的美酒一样呢！让人怜爱的野菊、神秘的月见草、娇艳的山栀子、凛然开放的忍冬花，还有色彩鲜艳的金木犀。一边为传来的花香所沉醉，一边慢慢吟味着那绽放光芒的透明液体，就连脚下也会慢慢站立不稳起来，渐渐觉得有些目眩，连自己站在那里都不知道了。只能继续感受着扩散在舌尖的百花缭乱的香味，不停的喝下去。』

『无论梦境，还是现实，乃至幻觉……虽然眼睛能够看见，但是却说不明白——那种温柔的、怀念的、爱恋的、有着情感、满载爱意的、软和的，而且既清澈、又冰凉、还有些悚然，好像挠着你的胸口，让你觉得有些恍惚的那种感觉。』

——『如果一定要比作什么的话，就好像是含着芳香清澈的汁水，在出生前母亲的腹中，看着美丽母亲的胸部一样的心情呢——』

当年非典的时候躲在图书馆里，在浓重的消毒水味道下一本一本的扫荡文学阅览室日本文学藏书。当时最喜欢的就有这本《高野圣僧》。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镜花的诡异和幽玄和当时的情况特别吻合的缘故。那时候除了看书就是打球。经常睡到10点，简单吃点东西，悠悠然地去图书馆没有什么人的文学阅览室，一直读到下午。走之前借出当天最喜欢的那本，然后去农园吃饭，然后回宿舍，上网后继续看。每当从图书馆走出来的时候，我都觉得恍若隔世。身上也好像包了一层不透明的膜，碰到熟人连说话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根本没想过感染了怎么办，总觉得那疫情是发生在另外一个和我不相干的遥远世界的事情。镜花的小说，大概就是这么一种东西，像是甘美的麻药。

后世的日本作家，多多少少也都显示了所受到的镜花的影响。我个人觉得最像的是芥川，不光是他那种非常具有怪谈的趣味，还有那篇《六宫公主》，简直给人的感觉就是镜花写的。川端也有很镜花的作品，比如我最喜欢的那篇《湖》，现在还能想起藏青色的水手服，以及在废墟下幽会的二人。

当年第一次读到《春雪》的时候，心里就觉得，啊啊，为什么聪子给人的感觉这么熟悉呢。后来才想到，一定是因为这个角色非常泉镜花的关系。但真正的三岛似乎更为激烈和现实。到了《天人五衰》，简直就是和泉镜花完全背道而驰的无机质的透明感，令人不寒而栗。

这么说来，泉镜花倒是很有平安王朝文学的气势，比如清少纳言那样的，把日常中所有漂亮的、哪怕有一点点可取之处的美丽记述下来，于是整个世界就变成是美丽的了；或者是像和泉式部那样的，梦和恋爱要远远高于现实。难怪女性读者都想体验一次镜花小说中出现的女子那样的恋爱啊。深沉、温柔、而又崇高。虽然带着些微的苦涩，但却是毫无污秽的清澈美丽的恋爱。虽然镜花的小说中也有情死，不过那是一种好像浓缩般的，从现实抽离开来，比近松笔下的净琉璃更为纯粹的情死，非常令人心生向往。

如果让我来形容镜花的话，我觉得他的小说像是莫高窟里布满唐草花纹的描绘天人宴乐的壁画或者是甘味的沉香。虽然多多少少透着诡异，但其幽雅和玄静，绝不像这个现世应有的东西。正象是他的笔名那样，镜花水月，都是极美，却又无法得到的东西。

可惜翻译过来的只有这一本《高野圣僧》，很想看更多的他的作品。

另附青空文库泉镜花全集在线阅读：

http://www.aozora.gr.jp/index_pages/person50.html#sakuhin_list_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