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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灯《【读品•专题:青灯如豆】李华芳:青灯一盏,画地为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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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3-03-26 04:27: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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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长风不安的歌声中,

请免去这最后的祝福。

白色的道路上,

只有翅膀和天空。——北岛

上面这首诗,是北岛写在一个16开的蓝色笔记本上的,里面有20多首诗,赠给蔡其矫。与大多数人看《青灯》关注到魏斐德不同,蔡其矫给我的印象更深。北岛说蔡其矫在当代中国文人中绝对是个异数。

蔡其矫1918年生于福建晋江,8岁随家人侨居印尼,1929年回国,从泉州教会学校初中毕业后,转至上海念高中时参加抗日爱国运动。后又回印尼,1938年辗转抵达延安,进鲁艺学习,至晋察冀边区,任教于华北联大。1941年起发表诗作,1945年任随军记者,1948年起从事情报研究工作,新中国成立后放弃仕途,调至中央文学研究所……其后就是彻底的漂泊。

2000年,蔡其矫在口述时曾说:延安在1938年到1942年之间,是非常自由的……那时,上课是自由的,唱歌是自由的,贴墙报是自由的,搞创作也是自由的……蔡其矫一生的漂泊,正应和着自由。

我英勇的、自由的心啊

谁敢在你上面建立他的统治?

波浪啊!对水藻是细语,

对巨风是抗争,

生活正应像你这样充满音响,

波浪啊!

这是蔡其矫写于1962年的《波浪》。这也是北岛在散文集《青灯》中唯一引用的他人的诗。“波浪”是不是还带着其他的隐喻,我并不知晓。北岛在写周氏兄弟的回忆时,也提到了“波浪”,不同的是,“波浪”这回转换了艺术形式,从诗歌变成了油画。大荒和山作两兄弟久别重逢之后,创作的第一幅油画,就是《波浪》,画面上两人划一叶小舟,破浪前行,试图冲破画框的限制,那是1973年两个姓周的苦孩子对外部世界的梦想。

可能是一种巧合,诗人和画家都用自己的手艺赞美了“波浪”。北岛对蔡其矫的回忆和对周氏兄弟的回忆写于不同的时间,其后也没有将两者连在一起。而谁能料见得到,艺术在其后的历史里,颠转反复,恰如风口浪尖,“波浪”竟然是隐隐的反讽?

《青灯》一书虽然题献给魏斐德,但大多数人物和地点,都与魏斐德交错而过。人物有生有死,地点沧海桑田。这正像是北岛的漂泊,无定,寻找乡愁,又怅然若失,举目四望,总是在异乡。“青灯”是一个孤寂的名词,又带有一点骄傲的气息,这符合那个把“中文当成自己唯一的行囊”的背影。但你依旧很难概括北岛想借由《青灯》表达的深意,只能从生与死的距离,梦与现实的冲突里,不经意寻到些蛛丝马迹。

这青灯所照的,是生与死,是北岛苍老的怀旧。在《听风楼记》的最后,北岛的记忆深处是“走到尽头,拾阶而上,在黑暗中敲响听风楼的门”。在魏斐德的纪念会上,是写给魏斐德的《青灯》,最后一段“把酒临风/你和中国一起老去/长廊贯穿春秋/大门口的陌生人/正砸响门环”。都是敲门,一个是年轻人敲长者的家门,一个是西方人敲中国文化的门,那是巧合,也是匠心。一个是敲,一个是砸;一个是缓,一个是急;一个是怕人知,一个是怕人不知。矛盾而又向往,那正是漂泊中的北岛真实的写照。在《忆柏林》一文中,北岛抖落了心底的秘密:一个漂泊者甚至连字都不是,只是字里行间的潜台词而已。从那些潜台词里,我隐隐看到,北岛老了。

青灯所照,是历史变迁,是斗转星移。老人大抵不适合写诗,因为缺乏热情。诗歌没有热情,就像散文没有灵魂。老人适合写散文写随笔,写那些无拘无束的文体。阅历、年轮、当然还有回忆,从那些走过的路、住过的屋、写过的书里,不断散发出来。越接近能坦然面对死亡的年纪,似乎也越能守一盏青灯,点亮自己的内心,娓娓道来那些往事。曾经写诗,“沉默依然是东方的故事/人民在古老的壁画上/默默地永生/默默地死去”;如今叙事,“从那一刻起,我知道,回家的路断了,我再也没有家了,只能背井离乡越走越远”。这不仅是文体的变换,也是心境的变换,当然还是年岁的变换,北岛老了。

青灯所照,是诗与政治,是北岛于无定处坚守的自由。《庄子•天下篇》云:“《诗》以道志,《书》以道事,《礼》以道行,《乐》以道和,《易》以道阴阳,《春秋》以道名分。”《诗经》的“风雅颂”“赋比兴”,俱以言志。北岛被我们铭记,是“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是“我不相信”,是那些振聋发聩的诗句,一遍一遍在思想缺席的年代回响萦绕。《青灯》里的文字,少锋芒而多温婉,少华丽而多质朴,依然有诗性,不过是散文。回忆里有苦难、六月、流浪,但仿佛看透了一般,没有深沉的眷恋了。没有国家、人民一类的大词,有温情、回忆一类的短语。在离开诗歌的同时,北岛同时离开了政治,这是成熟了,还是说北岛真的老了?

北岛说,这是画地为牢,这是中国人的通病,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而在困难中敢于担当的人,已经开始一一离去。有回忆的人又好过那些被洗脑的,尽管前者总是后者嘲笑的对象。沉默会再度来袭,但揭开记忆的一页,总能提醒人们一些人一些事不该被忘记。写诗或是作散文,尽管是文人的“画地为牢”,但“重如那些石头/你把词语垒进历史/让河道转弯”,恰似点亮“青灯一盏”,“青灯掀开梦的一角/你顺手挽住火焰/化作漫天大雪”。

“在长风不安的歌声中,请免去这最后的祝福。”对北岛是如此,对于我阅读的北岛也是如此。免去这最后的祝福,不管他是不是老了,是不是拿不到诺贝尔奖了,是不是近散文而远诗歌了,至少他曾经写下的诗,依旧告诉我们:“白色的道路上,有翅膀和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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