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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灯《【读品•专题:青灯如豆】独孤力命:青灯永夜长伴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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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3-03-26 04:27: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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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三月北京竟也会终日的雷雨,打落了那些沾满尘土的柳絮。若不是这样的日子到北大闲逛,超市尽头拥挤的小书店中,任怎样的《青灯》摇曳,大概也不会引我阅读。谁让铅云低垂,槐花满径,未名湖上风波不定,燕南园中人去楼空,实在实在,与封底上四节二十行的白话诗词,合拍得让我心动。

归来在不青不黄倒是惨白的节能灯管下,以一种好像借书不还的匆迫读完了这本《青灯》。见老的诗人写散文,笔锋柔软如紫毫,但写到将尽时往往飞白,不画圆滑的尾巴。翻尽一册都是故人旧事漂泊梦痕,间有生活细节拉拉杂杂,披阅穿行而过却只是惘然。终日作追问式的阅读,经眼的文字多是论述性的,早已习惯求一个“想说明什么”。可这盏青灯下,除了歌德所谓“袅袅悠悠的影像”以外,究竟还照亮了些什么东西?——然而说是什么都没有,方才未名湖风波连天,却从心上涌来。我的心情在乎懂与不懂之间,而隔开这懂与不懂的,非仅作者与读者间那穿透了便无味的心墙,更是两代人几无交叠的亲身记忆,还有一条沉默的河流。

北岛是我的父辈人。虽说北岛成为北岛已是接近而立的年纪,但那等青春反叛的力量,谁能说不是“余威犹在”。然而十年匆匆,未及点破九十年代的窗纸,忽然北岛成了海外的孤客,他的诗倒是仍旧在各个角落毫不犹疑地响着。“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据说曾有过那么些年,文学开出无上丰盛的精神筵席,多少才俊风乎舞雩,间又慷慨悲歌,更多青衿熙熙于途,北岛是他们心目中的英雄。然而那个时候,我还尚未出生。我只知自己从未认真通读北岛一首诗,只知中学语文课本上有海子和舒婷,北岛却是他们背后巨大的影子。北岛于我是书上的名字,却不是帮忙说破灵魂奇痒的那个声音。

诗歌的燃料是理想,烧到最后难免深沉的绝望,灰烬便付与文章。当所谓“八十年代”开始被回忆的时候,那些年月是真的死了。回忆如镜面,照出平坦秋色,触手时早已没有高低不平。北岛的回忆已经有总结的语气,虽然尚还年轻的幽默仍然像鲜红的锦鲤,不时跃出水面。语气不重要。那些细碎的往事青烟腾起,围绕着一个理想喷薄的火山口,脚步却并非漫不经心,每每准确地踏在边沿。比起当初蹈海,或许真是白云苍狗。其实那当初,人们早该料到诗性的反叛焉有不彻底,或者说精神的力量如何不改变现实;今天也该能理解,诗人不会愿意停步,毕竟向着更深处去了,声音不再鼓点般切近。但是这些都已成陈年遗迹,又一个十年如大浪打来,灰飞烟灭,火山翻作天池,倒映皑皑白雪。

北岛留下并非谜题的喃喃自语,如同一幅古老而残缺的地图。线索不难,唯要有心去追攀那无用的闲事。他如何在多事之春赶到听风楼,与冯亦代骄傲的对视;六月的柏林,如何与素昧平生的人抱头痛哭;研究天体物理的方教授,如何与他在哥本哈根初次相逢。然而索隐也是无味的。末了终于要问,北岛为何回忆?为谁回忆?从《失败之书》到《时间的玫瑰》再到《青灯》,现实的时间一去数年,回忆似乎停滞——大概最值得回忆的不是已经写尽,就是无从下笔。重复唠叨,说给谁听?已经懂得的,不忍再听;那应该听取的,何日能懂?

我这么说,其实早已僭越了一个半懂不懂者的身份。但谁让“青灯掀开梦的一角”,又偏偏残山梦最真。五味纷然来袭,余味中品出些苦茶的苍凉。宇文所安曾说不喜欢北岛的诗读来如英译,北岛自己却觉得身后站着李白杜甫。终于北岛也写了《青灯》这样的诗,说着故国残月,把酒临风,小心地回忆着“我不相信”的轻狂岁月。怎能不让人惘然。

读罢《青灯》,这一日的结束,竟是我啜着罐装啤酒走在雨后潮湿的足球场中央,不足百米外的灯火似乎遥不可及,白线画的中圈在黑暗中绵延如城郭。我忽然想随便抓住个朋友,说我们这就去看新上映的最商业化的电影,来忘掉北岛点的《青灯》,忘掉本来就没能进入我记忆的那个年头。但终究我为浅薄而惭愧,因而也未敢自暴自弃。幼年印象中红色新年挂历上的奔马,终于载我远远离开。谁又能不离开呢?除非父辈的回忆召唤,谁都不会试图去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但是谁知道?天池已矣,富士山不是仅仅在休眠?晶莹白雪的冷彻,可能还会有和熔岩重聚的时候。

北岛著:《青灯》,江苏文艺出版社,2008年1月,16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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