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终不明白,死神的使者和白雪公主为什么会同时出现在格林兄弟的童话里,直到看到下面的诗句:
我要永远为自己的人民战斗,以我的荣誉。
这是十三岁的弗兰塔•巴斯,一个被杀死在集中营的孩子凄厉的誓言。在枪声响起以前,你听到《柳林风声》,小鼹鼠说:为将来的事情而担忧,从来不符合我们动物界的规则。孩子倒下以后,我们听到阿多诺的诘问,奥斯维辛之后,谁还写诗?始终觉得,用文字理解世界对孩子而言是残酷的;而孱弱的弗兰塔•巴斯们,在流血的迦南,用文字描述现实,用画笔想象将来,那“一个人不会杀死另一个人”的将来。如果特莱津还有最后一只蝴蝶,愿它可以告诉深埋在地下的生命:无论战争、灾难还是疾病,至少,你们拥有过最美好的世界。
十九世纪最后那个冬夜,七岁的康•帕乌斯托夫斯基“结识”了安徒生。新世纪的门槛两旁,一边是愉快的丹麦童话作家,一边是日后《安徒生全集》的出版商:
“他眯缝起一只眼睛,微微地笑着,打量了我好一阵,然后从衣袋里掏出一块雪白芬芳的手帕,把它抖了一下,于是从手帕里突然掉出一朵很大的白蔷薇花。整个屋子顿时银光熠熠,并且充满了一种神奇而缓慢的响声。原来这是蔷薇的花瓣落在地下室砖地上发出的声音。”
这是神奇而缓慢的响声。响在萧红童年时代的花园——“拍一拍连大树都会发响的,叫一叫就是站在对面的土墙都会回答似的”;响在每一个孩童的世界里。而这个世界,“所有人都有趣得要命”;这个世界,小王子可以透过星星看到花朵,透过沙漠看到绿洲,透过箱子看到绵羊;这个世界,老鼠喜欢吃饼干,爷爷一定有办法;这个世界,让泰戈尔都嫉妒它的美丽,无奈叹息:“孩子,我忘了聚精会神玩耍树枝与泥饼的方法了。我寻求贵重的玩具,收集金块与银块。”斯蒂文森把遥远的回声凝固在笔端,成为《一个孩子的诗园》。而他赋予诗园的结尾是这样悲观:如果你的眼睛透过这本书的窗子朝里望——你也能看见另一个孩子,在远方,在另一个花园里,玩得挺忙。但是,你别以为你只要敲一下窗子喊一声,就能让那孩子听见你叫唤……因为,说实话,很久以前,他就已经长大,已经离开。这不过是一个孩子的幻影,在那座花园里徘徊徘徊。
诺索夫的《萝卜》里有一个看不见的念头:
胡萝卜的种籽一旦被撒进土里,心中即产生了惦念,并从一个人的惦念蔓延为一群人的惦念,虽然中间有遗忘、有离开,可是这样的惦念已经生根、发芽,生长,并被另一群人发现,继续传递,直到最后所有的人都收获到快乐与感动。所有这一切,都源于一个孩子突发的念头,附着在一颗小小的胡萝卜种籽上。它在春天诞生,被维护、生长、传递,变成看得见的快乐与温馨,变成一个可以被孩子们牢牢记住、反复讲述、用心品尝和回味的故事:即使是萌发这个念头的巴夏,也不会想到事情会有童话式的结局。最初撒下的种子,变成秋天阴雨里挂在教室上空的太阳,照亮了每个孩子的心情。
如果弗兰塔•巴斯也有一粒种籽,他应该不会早早为自己拟好了悼词:花儿再次开放,小男孩却不见了。他应该会像那个病重的孩子,即便知道生命只是写着名字的格子,仍然坚定地选择:然后,我愿意继续活着。
格林兄弟说,很多年以后,上帝去看望夏娃的孩子,并赋予每一个孩子不同的命运,贫苦的,幸福的,平凡的,不幸的。上帝说,每一种命运都需要人去承担,这样世界才能和谐。在集中营,赫尔加给父亲的一本书画了插图,书的名字是《上帝来到特莱津,他看到这里很糟》。我想,他们一定没有读过《夏娃的孩子》。
特莱津的最后一只蝴蝶,像自由一样美丽,像生命一样娇嫩。
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04:26:54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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