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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医务生涯《英雄见惯亦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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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3-03-26 04:26: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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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话说得好,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旧时代低阶层的人为了生计,谋的职业可真是多,且又零散而杂碎。先前读过一本书,想不起叫什么名字了,写的是一百种与手艺有关的职业,记得有磨剪刀、弹棉花、补铁锅、打蜂窝煤等。在如今的大机器时代,这些早已慢慢淡出人们的视线了,八十年代以后出生的年轻人,尤其是家住城里的,还有几人知道补铁锅和打蜂窝煤是怎么回事?

时代在大的变革中,一批又一批新的职业在催生,也有一批又一批旧的职业在消失。在这些渐行渐远、面目模糊的行当中,有一些很特别,譬如裁缝,譬如剃头师傅,又譬如中医师,这三者皆阅人无数,都是见过世面的。尤其是中医师,古人说不为良相便为良医,活人命者乃头等大事也,无论达官贵人还是贩夫走卒,都少不了疾患缠身的时候。所以,对于为医者,历朝历代都不免要高看一眼。如今的乡下,仍有些地方把医生称为“先生”,须知在旧年月,惟有知书达礼之人才受得起这一称呼,由此也就可见为医者地位之尊了。

作为当年沪上四大名医之一的陈存仁,其书继《抗战时代生活史》和《银元时代生活史》之后,最近又出了一本《我的医务生涯》。按他自己的话说,是受了纽约报摊上一本名为《我的职业真实生涯》的杂志启发,觉得小说家所写或电视电影所演,不过是肤浅的观察,缺少真实性,倒不如自己来讲述一番从医中的所见所闻,遂写就了这册小书。做医生的都有个长期养成的本领,那就是无论观察什么都细致入微,这是职业使然,另外,从医者接触面甚广,有缘耳闻目睹形形***的人和事,再加上陈存仁结识有不少政界、商界、演艺界的要角名流,更兼其曾为张学良、戴笠、杜月笙、哈同夫人、班禅九世、陆小曼、阮玲玉、王丹凤等人诊过病,这些稍事渲染,都为其笔下生辉提供了上好的材料。

此书从陈存仁拜沪上名医丁甘仁、丁仲英父子求学为医写起,历数初一为医时的门径,对其医务发展和当年医界同行的互相嫉妒都有不少介绍,令外行人读来确能开不少眼界。此后,更是对大杀手林之江被鬼所缠、越剧名伶袁雪芬半生多病、留德医学博士丁惠康玩弄女性拍***、明星林黛由成名到身亡、女同性恋(上海人谓之磨镜党)生角虱、张恨水之子遭遇怪病等多有记录,另外书中还多次提到殷受田、恽铁樵、徐小圃、丁福保、程门雪、顾倏岩等多位名医家事迹,虽是六七十年前的沪上旧闻,但假陈存仁的一枝笔腾传至今,读来竟感觉像是隔代而生的新闻,而且内行人说内行人,更是极具鉴别的功力,大为可观。

俗话说,公门之中好修行。陈氏虽不是公门中人,但对修行这一点却也深作表率。书中介绍说,当年上海有些黑帮人物,“滚”到女性充当妓女,一旦有孕就找医生,一次有老妇人带了一个少女到诊所来,说是其停经已久,只求用药替她通一下经,陈氏经脉诊后怀疑其有孕,便取其小便化验,果然验出少女已有孕,便对老妇人说,对于有孕的女病人,他只开安胎方,别的方子是不会开的。两人听了遂相对无言而去。1949年之前,大一点的行业已经组织起了行业公会,对于不洁身自好者是要开除公会、停止经营资格的,正所谓家有家法、行有行规,各个行业及其从业中人都是要讲究修行和操守的,虽难免混杂有不良分子,但类似陈存仁者也大有人在,不比现在的行业公会处处搞的是垄断和部门利益。

在这册书的末尾,还附录有陈存仁撰写的叶天士事迹考。叶天士为苏州人,号香岩,生于康熙六年(1667),卒于乾隆十一年(1746),是清代名医,活人无算,蜚声大江南北。陈存仁留意清代笔记和《苏州府志》,考证出其身世、治病记载以及著作的真伪,并记录了叶天士和同为苏州名医的薛生白交恶的经过,行文中还节录有不少笔记和史稿资料,读来虽不免有考证之味,但却远比其他一些烦琐的考证文章意味昂然和有趣。

另外要说的一点是,书中所记载的一些奇闻怪事,譬如汪伪大杀手林之江战后在港被鬼所缠、周佛海老婆带人强灌银行行长吃粪,以及陈存仁被误传为汪精卫治病乡邻要掘其祖坟等,在《抗战时代生活史》和《银元时代生活史》两书中也都有篇幅介绍,此次在这册《我的医务生涯》中又搬出来晾一晾,大有被误以为改头换面再赚稿费之嫌。

其实倒也不然,前两书各以抗战和银元为丝线,穿缀起陈氏沪上求学为医以及赴港后的见闻经历,均各有主题和意趣。事实上,《我的医务生涯》延续的亦是这一惯例,其体例的编排也一脉相承,不同的只是各篇均围绕其医门生涯而写,医生写医事是也。然而全书也不全然限于言医,而是由医事为中心点向外扩散,人间百态和世情冷暖都有所涉,更记载了不少其自己从医时的奇闻怪事,让人读来不免怅然良久,乱世之时到底复杂多样,鲜人鲜事层出不穷,我辈生不逢彼世,无缘亲见亲闻,只合从其笔端窥一番奇、猎一番怪了。

对于陈存仁给戴笠诊病、戴以金表与照片相赠,杜月笙荐其为张学良诊治烟毒,诸多明星、交际花与之关系非比寻常等(插图中更有林青霞、狄波拉等为其祝寿合影),有好事者说陈老中医把这些流年往事抖搂出来,不乏沾沾自喜。这话说得不免太刻薄,英雄美人迟暮,是否就不可再提当年风华呢?恐怕未必如此,英雄重提当年勇,倒也不失其意气与性情,岁月到底不饶人,而并非全都是倚老卖老。阅读就像饮酒吃菜,须依自己口味而定,大可不必搀杂作祟的酸葡萄心理。话又说回来,陈存仁如不把这些背后事写出来,待其百年之后,我们又从何看起他的书、晓得这些事呢?果如是,我们的阅读可真落得寂寞又寂寞了。

陈存仁的书,无论是两本其回忆性的记述《抗战时代生活史》、《银元时代生活史》,抑或三册谈饮食疗法的《津津有味谭》,或者《红楼梦人物医事考》,还是这本《我的医务生涯》,字里行间都有一股气,叙述得不紧不慢,抽丝剥茧一般,没有所谓的高潮,也没有所谓的低潮,不会因为见了显要权贵就落笔生花,也不会因为见了平头百姓就着墨酸涩,而是下笔如同在平地上走路,处处皆坦荡,难得有一颗仁者的平常心。我这样说,或许有人会误以为这种写法太平铺直叙,不吸引人,相反,我倒是很喜欢他笔下的这份诚恳,专门写书的人,无论是小说家还是散文家,他们一落笔都会让人先起三分怀疑,从头到尾满篇的讨巧劲儿,像是在对着无数人卖弄或者奉承,这也是我向来不喜欢职业作家的原因。

英雄见惯亦常人,百姓久疏也稀奇,难得的是你眉目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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