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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斯替宗教《约纳斯:诺斯替宗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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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3-03-26 04:25: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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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走了一条在我们启程之先就已经完了的旅程。

--Xenos Clark

几年前,我想是2001年,我在深圳图书馆读《存在与时间》,为生在这样美的哲学思想诞生之后而高兴,并悄悄在书眉上写了许多批注,现在我能记得的只有这么一条,因为这一想法至今仍使我沉迷不已:一切都是已然,不存在不存在,而且不存在不存在。前几天刚刚看完约纳斯的《诺斯替宗教》,里面有这样一句:缺乏永恒,是缺乏真正的当下的原因;还有另一个版本:正是永恒的丧失导致了真正的当下丧失。这样一种丧失乃是理想与理念世界的彻底丧失,这也正是诺斯替纷纭流派的共同心病。此外还有一句博尔赫斯的诗:我要畅饮它清澈的遗忘,永远存在,但决不曾经存在。也许是我误读了这句诗,以及约纳斯和海德格尔的整本书,也许是人类误读了整个宇宙及其神意,但词语已经写下,笔墨已经凝固,门被凿出,灵已敞开,无论是真神或恶鬼,都无法让已经发生的变为未曾发生,末日带来的只是审判,不是抹杀。诺斯替派心爱的可能性也不敢涉足此种可能。真理未必是一定是积渐的劳获,也可以是刹那的影照,瞬间的流溢,幡然的降临,真正引领我们生活的,是这样一些顿悟式的,命定式的知识,即“诺斯”,其他种种都是对它的猜度,旁批和脚注而已。哲学究竟是什么?如果这些神一样的伟大教师肯屈尊垂顾,也许会首肯这条定义:“哲学是人生的保姆,她能关照我们,但不是给我们哺乳。”

每一种宗教都有自己的创世神话,就算没有,也应该有,哪怕抄袭借鉴。而人类的这些基本神话本就神话般地互相渗透互相参照,伊斯兰教里有孤独的耶稣,摩尼教里也有夏娃与蛇,然而,没有哪一套宗教神话有如诺斯替的几个主要流派的那般深沉圆贯,华美流丽,同时又空灵缥缈,埋于其中的精神和意愿却仿佛与信徒横亘着一道深渊。谁知道希腊理念与诺斯替思潮之间的渊源,谁也就同样知道他们之间的刻骨仇恨。举例说来,如普罗提诺所言:没有真正的美德,神只是一句空谈。这本就是针对诺斯替而刺。在西门·马古,马克安们看来,美德,包括整个宇宙和人生,其律则之整饬,其况味之美满,而且其越整饬,越美满,就越能见得其为一场骗局,一条诡计,真正的神独立于你眼前和你心中的一切之外,真正的神界是你的异乡,你曾是其中一员。你应该憎恨这个宇宙,这些星辰,你应该重升到神的光明中去。这就是曾经风魔数代,席卷欧亚的反宇宙思潮的大致。什么是反宇宙?这个宇宙及其万有是由罪恶[黑暗]所生,包括夏娃与亚当,包括我们都是罪恶之子,是邪灵泄愤的土偶,猎神的陷阱,因为禀性正义的神注定要来解救我们。这就是反宇宙,你喜欢上它了吗?

在主要由现代科学培养起来的现代人身上,有一个主要的奇特的矛盾,就是既于不自觉中,几乎是潜意识地自命为坚定的无神论者,又认定人类的整个生存图景存在着某种崇高的神圣的,只能设想为出自神授的目的与使命。现代人无须神话,除非是为了解闷,现代人自身就是一个神话,根基于自身的伟大梦想,亚里士多德揭示的宗教的两大根源包括布满繁星的天空,另一个就是梦,终于得到了稳稳当当的印证。现代人的宇宙观既不是希腊人的融洽的一元观,或看似背反,事实上在同一道门槛内是泛神论,也不是诺斯替主义的冷漠和憎恨,没有希腊式的真挚的沉浸和我与荣焉的亲切,也没有多数秘教共通的虚无与诋毁,禁欲与放荡,现代人的放纵是可怜的放纵,现代人的虚无是更可怕的虚无,因此现代人悲伤地说:“人孤独地与他自己在一起,”“那些没有家乡的人有祸了!”除了厘清头绪,拨开雾瘴,使诺斯替主义的来龙去脉清晰地呈现在像我这样的普通读者面前,约纳斯作为一个哲学家还做了什么呢?他的工作正是要建立在这一现代性的废墟之上,他的敌手包括这些变得肤浅了的虚无和放荡,也包括政治上的粗俗和道德上的疯狂,他的体系建构的基地上矗立着这些新楼:哲学生物学,理性形而上学,他将为在人间游荡已久的冷冰冰的“存在”呵上一口“生活”的热气,他将让饱受质疑的“善”与“意义”重涣光彩,比过去更优雅,更富生机,可是他用的仍是旧砖石,尽管有一个新标签,他自己称之为:责任的命令。他也无法原谅那种蔑视宇宙的狂妄,鄙夷,至少摒弃了那种毫没来由的身处异乡的孤独伶仃之感,比起眼前实实在在的自然来,那遥远的真神明显地只不过是没来由的幻想症和白日梦。可惜的是,日渐发达的科学发现再多,也弥合不了这一类历史悠久的幻想带给人心的流离感和疏远感,正如科学总有一天会发现自己也扼杀不了宗教所残存的神性。宗教也好,科学也好,正统也好,异端也好,最要命的其实是源远流长的噩梦般的人类中心论。

汉斯 约纳斯[1903-1993],是存在主义者海德格尔的弟子,也是神学家布尔特曼的高足,德国犹太人,像维特根斯坦一样,在其身历的数次大战中都积极地投身于战阵的最前沿,仿佛死亡的贴近能促进生命的思索一般。1955年,他来到美国,加盟新成立的纽约新社会科学研究院,像往年在前线一样,他又置身于美国人的核弹般的实用主义,实证主义,功利主义的包围之中,直至1976年退休,直至1993年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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