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相遇。
翻过山,山的背面,是一整片油油的草地。一个穿着暗红格子衬衫的棕色卷发男人,衣角上粘着尘土,戴着麦毡帽,挥舞着绳鞭。一群牛羊蔓延在他身边,白的白,黑的黑,筋骨粗壮。草真的很丰盛。那男人似乎也迷恋在这种富足里。
我走累了,顿在那里看远方,也看他。黝黑的脸,轮廓很深,线条有力。他对于这植物和动物,有着由衷的自信和喜悦。他定定地站着,双手叉着腰,裤脚卷到一半,露出健壮的小腿。
把相机定格的瞬间,引发出一种震颤,妨似走了很远的路,疲惫一下从每个毛孔里冲出。他衣角的土,是我的风尘仆仆,而他整个人昂扬的精气,穿过镜头朝我扑来。
“Hi,你好。”我说。伸手挡了挡脸上的斜阳,他转过身来。“你知道,喏,你,背后那个山坡过去,是德菲尔镇么?”
“哦,是的。”“美丽的德菲尔。”他的嗓音很低沉,却很悠然,象跟老熟人说话般,浅浅地笑了下,头微微歪了下,手里的鞭绳甩到另只手的掌心。他的话音很醇厚,缓缓地散发出地窖里红酒的香味。
“哦,谢谢。”我突然感到急促,先前的偷窥突然被撞破了般。不知道是害怕他眼里的光芒还是太阳的光,我低了低头,从他身侧走过去。
122。安妮。
安妮小的时候从不大声嚷嚷,安静乖巧得让外婆有点担心。害怕她是因为想念常年在外的父母,渐渐养成孤僻的性格。这种孤僻其实也是不全然的。她只是不和人说话,和动物倒是很要好。外婆经常看见她趴在地上跟一只只蚂蚁说话,或者从嘴巴里扣出糖末来,洒在墙角,看它们欣喜的搬运,那样一坐就是一下午。
外婆给她剪蓬蓬头,她从不挑剔,只是会睁着乌黑乌黑的眼睛,去抓一缕缕的落发。
她没有要好的伙伴。对于一个不说话的小女孩,同学们都不知道他们是否该向她示好。但她其实只是不说话而已。她的心思是很温柔的――一个自小就温柔的孩子,同桌的男孩子睡着了,她小心翼翼地去拍他。
123。墙壁。门。
这些粗糙的表征,都是一种抵达并且穿越的特征。精神世界象这些。精神世界与物质世界的交叉点,也象这些。我们用皮肤隔开自我与其他,那些有毛孔的墙壁和门,会呼吸的那一类,古老的那一类,是自然界里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之间的玄关――他们制造你视觉上的障碍,然后引领你妄图从精神上超越。
门的背后,墙的背后。有些人躲在那里,有些事,躲在那里。他们会日益安全下去,直到,那些斑驳,再也承受不起。
130。远山。夜。
走夜路,是一个人的彷徨。我十岁那年走过。很小的时候就有很大的爆发力――与父亲争执,于是一个人走了两个小时漆黑黑的山路回家。当愤怒填满胸襟,便不知道什么是恐惧。而夜路究竟是恐惧的。是一个人的另一双眼睛,直白白睁开了看你。黑暗之眼。暗月之夜,似乎是邪恶的力量升起之时。
在诱惑与摸索之间有一个揣度,在这个揣度里,容易误入有山的黑夜。它是一股你体内深埋的力量,此刻生生地攫着你,很疼。每一个感官接受到的都是在宁静中自省的力量,重新审视和判断,完成自己对自己的战争。
夜路,尤其是令你恐惧的夜路,会赐予你再生的力量。
然后,黑夜的光,会自眼里生出,长成第三只眼。那是幽冥的力量――对抗邪恶。
177。乞讨者。
公元2008年5月30日我给了路边一个乞讨的阿婆一杯未拆的伊利奶,一个我吃了半块的蛋糕。彼时我穷的叮当响,事实上现在也是。微薄的工资仅够养活自己一个人。可或许从她的眼光看,我是富有的,至少衣着光鲜,看去有模有样。我希望她看上去的我是这个样子。因为,那样,证明我没有被欺骗,证明她的乞讨,是真实的。
可事实上,她的乞讨是真实是假装,有那么重要么?我记得我远远地走向她,看见她头发花白,坐在马路边,衣衫褴褛,面前一个小铁罐,里面伶仃的几个一元硬币。她匍匐在那里,让我感觉很凄凉。我已经走过了她,又走了回去,蹲下来对她说,阿婆这个给你吃吧。蛋糕和牛奶是体检完毕医院发的早餐,我走在路上,蛋糕刚吃了一半。她接过吃的,仰起脸,对我说,谢谢,谢谢,我因为看见她眼里的光,是真挚的,所以就更难过。
看见这张照片,想起所有乞讨的人。他们有真,有假,而做为我们,如果我们去给予,那,就真心吧。
写了这些,是因为看了这本书里的一些照片。段落前的数字是照片所在的页码。才看了几张,不敢多看。好的艺术,不可以让它泛滥,好比那下多了的雨,一是不值钱,二是给人带来不便。在艺术中麻木了去,是不对的。
所以,就先写这么多吧。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不得不承认,此刻我很哀伤。
PS:这是一本我珍爱的书,黑白得清爽肃穆,有力。照片是让•摩尔拍的,约翰•伯格写的文字。翻译也同样的精彩。做为书评我无疑是离题十万八千里了。可是,有谁在乎呢?
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04:20:51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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