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和山的彼端《流行文学的柳下惠时代》

他们坚持恪守着的，究竟是晚节还是信仰。抑或似是而非的爱。

——裙 《穿行的。不仅仅是那段时光》

在实体书尚未发售的今天，讨论《云和山的彼端》的意义，恐怕是虚无而徒劳的。但那种隐约的感觉，从看完样稿的第一刻就开始，愈来愈浓。当裙同学的书评出现，那句话，深深地感染了我。

我们都热衷于见证某个时代的开端，某个时代的消亡。那些兴衰更替的震荡感，和亲历其间的激动。

这一次，或许那些情欲和另类，一夜情和同性恋的时代，终于到了尾声。

因为我们都腻了。

曾几何时，那些曾让我们深深迷恋的情节和演变而出的情结，是如此激动人心。上世纪末和本世纪初，那些轰轰烈烈的故事，那些激荡的情欲，干脆的***，让我们咋舌，随之向往，随之改变。

天一亮就分手，是那个时代。当我们迷恋于安妮宝贝笔下那些肌肤和喘息，它的精神内核是某种深刻的反叛。故事从性开始，而到生活结束，是那个年代流行文学的主流线条。性是盲目的，是冲动的，是原始本能的。

始终是过犹不及。当所有的流行文学千篇一律地演示着一夜情和甚至更为激烈的方式，这成为了一种模式，一种“非这样不可”的教条，如此，他亦成就了自己的掘墓人。

早在几年前就有新书用这样的口号：不要同性恋，不要一夜情，我们只要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最简单真挚地爱着。可惜，那时候火候还没到。

可人民是喜新厌旧的。当当年的叛逆成了今天的主流，我们便开始寻找另一种叛逆。矫枉过正在这里，是必然的形式。于是我们告别一夜情，迎来柳下惠。

如果我的预料不错的话，多年以后自会有人去揣摩甚至研究《云》里面甘和微蓝的关系。这一对心理和生理健全的男女，在以主流流行文学的角度而言是如此必然应该发生性关系的环境（高原的长途旅行，同一个房间，彼此心中都有感觉，等等），为何成就了一个月的柳下惠？

必须从文字的细节中找出端倪。

当四十岁的顾长生出现，十九岁的微蓝跟他之间，有一段经典对话：

“她曾两眼直勾勾地望着长生，一字一顿地问他，我现在大一，和十几个男人睡过。你信么。

长生急刹车。回过头，凝视许久。一字一顿，有些干净清纯，却亦是颤抖地回答她。

我不信。”

我一直怀疑，作者试图在这里影射的，是这个时代的精神冲撞。80年代后期出生的，从初中懂事开始就被主流流行文学武装到牙齿的这一代，他们的精神状况是如此无法令60年代出生的人理解。其间的原因是，当我们已经足够成熟后，面对大肆***的流行文学，更多的是一种新奇、叛逆甚至意淫的姿态——是对我们旧的主流价值观的背离，而产生的兴奋。而微蓝那一代人不同，这就是他们的主流价值观，他们在其中生长开花。他们没有偷偷摸摸的激动新奇，而成了某种坦然。

这就是为什么，柳下惠如此具有吸引力。这是一种矫枉过正式的，对这一代人的主流价值观的背叛。这和七零后当年的集体放荡集体美女宝贝，是相反的表现，与同样的性质。

至于甘，这个角色是八十年代初的早期“八零后”，作者可以将之表现为一个经历过太多光怪陆离的人。甘自己有这样的自白：

“原来那些老板日复一日地提醒，我已惯性地在保持所谓晚节。某种并未尝察觉的坚持与固执，代替了起初坦然的天经地义。

有书上曾说，愈是美，愈是不愿碰触，甚至不愿占有。

因为爱不是要。爱是不要。是母亲送着你去都市闯荡，在村口的枣树下，一站许久时光。亦是卓文君赠予司马相如的诀别诗，与杨玉环闭上眼睛抚摸三尺白绫的感觉。

爱会存留，当时光节节败退后。”

必须承认，这并不是一种正常的爱。这是不是爱，甚至也是模糊的。但是“习惯性晚节”这种提法，本身便有着新时代的黎明朝气。它标志着一个轮回，像我们传统说的“三十年风水轮流转”的正式完成。这三十年，我们从传统过于强大压力下的“习惯性晚节”—对传统的背叛，偷偷摸摸的新鲜与***—大张旗鼓轰轰烈烈的性解放—性解放成为主流价值观—新一轮对传统的背叛而重新形成叛逆式的“习惯性晚节”，历史在我们眼前画了一个圈。

文学作品往往是最新觉醒的。他常常超前于时代的主流。

这一刻，我们清晰感知。

另一个颇具玩味的形象，是书中的旅程中，每一站都会如木偶般出现一次的旅店老板。不同的地方，不同的旅店老板，却说着相同的一句话——“我给你们开一间大床房”。随后在甘和微蓝拒绝而要求一间两张床的房间后，都表现出“一脸的迷惑不解”。

这一场景，或许是全书中最多次重复的情节。显然，作者笔下的旅馆老板们，是一种象征，一种当下主流价值观的象征。而“他们”，亦即主流价值观的“迷惑不解”，恰恰构成了甘和微蓝们叛逆的***。

由此而见，一切都已经明了。《云和山的彼端》的野心，或许是多方面的。而最显著的一层，便是对“自以为叛逆，其实因为人人都这样自以为地去做，而早就成为了主流，却依然不自知”（作者某次访谈语）的当下价值观的嘲讽和否定，并具有创建某种新的价值观的欲求。

用最主流最俗气的华丽文笔，最主流最俗气的高原旅行故事，最主流最俗气的流行文学作品表象，来反讽这一切。这是作者精心隐藏的笑脸，是他布下的迷局。

这是智慧，也是野心。

而成功与否，我们试目以待。但无论如何，这一时代已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