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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丹青音乐笔记《畫者的音樂,寫者的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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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3-03-26 04:12: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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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畫畫兒畫得好的人一向十分崇拜,原因非常簡單樸素:我不會畫畫。雖然我總是愛把一個速寫本放在離手很近的地方,但那只是因為我喜歡本子裏那些紙的厚度與手感,真要落下筆來,每一筆每一劃總是不得要領,於是美女改張飛、張飛改怪石的事是經常發生的。好在我圖的就是個樂子,所以就算一本子都是怪石我也很樂呵;當然壞也壞在我圖的只是個樂子,因為我永遠不可能勤學苦練成一個會畫畫兒的人。

扯得有點遠了。所以現在我要把話題扯回來。陳丹青就是這樣一個畫畫兒畫得好的人,不過於我,卻是先愛上他的文字,然後才知道他是一個畫家。

關於陳丹青,許多人更在意的大概就是他從清華美院的辭職,這件事實在太著名了,以至能讓人因此而忽略了他還有極好的文字。讀丹青先生的文字,最大的感覺就是舒適:一字一句總是十分講究,但字斟句酌處卻是不落痕跡。

陳丹青的書,我最早讀過的一本叫作《多餘的素材》。書名本身就很有些別致,就好像花上數年去拍一部紀錄片,剪輯時總有許多不舍,於是保留下的固然是心意所至,剪掉的未必就不是精品。那本書裏最愛的一篇就是“邱嶽峰”——這個名字屬於一位已故的配音演員,一位精神的貴族。讀過了,感動了,共鳴了,心下暗忖:原來時間並不是唯一強大的東西,還有一些什麼可以消彌時間的無情,比如美好的事美好的聲音以及有關這些美好的事與聲音的記憶。

這一本是關於音樂。畫家寫音樂,細緻精到又頗具畫面感。比如這一段:“在上海陋巷聽過一回巴赫的帕蒂塔,卻是彈得好極,時在盛夏,帕蒂塔一連串清亮的旋律直如風動水流,巴赫在中國有知音。茂名路康樂村,我的小學的後弄堂,還傳出比我自藏的所有莫札特朔拿大CD更精彩的彈奏,我一聽,暗暗吃驚:是快板樂段,莫札特的快板總像一個男孩的跳躍奔跑。是掌燈時分,弄內有女人下班的高跟鞋走過,有娘姨開門倒水呼喚小兒,家家傳出油鍋煎炒與碗盞磕碰的合奏,莫札特在其間狂奔。我躲在窗下快要一支煙抽完,琴聲止息,窗沿傳出婦人的咒駡,夾著仿佛筷子敲在木器上的脆響,接著,一個七八歲的男孩嗓音嫩嫩地像是女孩,嬌聲抗辯:你聽我說呀!你聽我說!”(《階級與鋼琴》)比如他寫大師的亮相:“帕爾曼的琴藝,多少流於賣弄。他的登臺卻好不艱難。他拄著雙拐挪將出來,提琴由指揮替他掖著,到得前臺,他背對觀眾,猛然拽卻殘腿,用勁甩上借他演奏的小平臺,拐杖碰撞響勸,全場肅靜,一時忘了鼓掌(也許鼓掌,我只在看,沒在聽)。”“舞臺空曠,梅紐因兀自拉一首馬赫的很長的帕蒂塔。弦斷了,他騰出手,翻轉琴身,找到斷弦,揪出,調弦,試音。台下咳嗽聲此起彼落,他微微笑著,像在自家書房孤燈獨對的那麼一副神色。”(《外國音樂在外國(之二)》)

某次丹青先生到閔行演講。我得了消息早早就去了教室占位,座位很多任由我選,卻終於還是怯了一回場,竟只敢揀了一個稍偏的位置。及至開講,但見丹青先生拿出厚厚一撻講稿念將起來。這事兒若是擱在旁的人身上,那就叫死板沉悶照本宣科;但那天聽丹青先生的演講卻是十分漂亮。

丹青先生在他的文章裏曾寫到,聽過兩位歐美大提琴家演奏巴赫,結果聽出了區別:一個是卓越的表達,一個是自然的流露。(《再談音響、唱碟、聽音樂》)讀到這段的時間忍不住想:到底丹青先生之說話與書寫是卓越的表達還是自然的流露呢?但轉念又想,其實是什麼都不重要,只要好看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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