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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隠入門《荒野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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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3-03-26 04:0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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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それは私の心の都会を取り囲んでいる広大な荒野である。私の心の一部にはちがいないが、地図には誌されぬ未開拓の荒れ果てた地方である。

そこは見渡すかぎり荒涼としており、繁る樹木もなければ生い立つ草花もない。ところどころに露出した岩の上を風が吹きすぎ、砂でかすかに岩のおもてをまぶして、又運び去る。

私はその荒野の所在を知りながら、ついぞ足を向けずにいるが、いつかそこを訪れたことがあり、又いつか再び、訪れなければならぬことを知っている。明らかに、あいつはその荒野から来たのである。」

“廣大的荒野包圍著我心中如都會般的那一部分。其他部分則完全不同,那是一個在地圖上沒有任何標記、從未經過開拓的荒蕪之地。

那裏放眼望去只有荒涼,既沒有繁茂的樹木也沒有草和花。到處都是露出地面被風強烈吹著的岩石,風把砂礫輕輕地凃滿岩石的表面,隨即又將它們帶走。

我知曉這個荒野的所在,但同時卻從未走向那裏,似乎曾經不知不覺去過那個地方,又似乎知道自己從未去過。但是很明顯,這傢伙是從這個荒野來的。”

三島由紀夫在自己的短篇小説[荒野より]中寫下了這樣一段文字,然後,經過一年時間的構思,他開始創作自己這一生中最重要的作品,[豐饒之海]四部曲,大概也就是從這個時刻開始,他同時著手規劃自己的死亡。

據説三島是一個堅定的老子反對者,他對老子的“兵強則滅、木強則折”、“善為士者不武”、“物壯則老”、“揣而銳之,不可長保”等觀點始終持敵對甚至是憤慨的態度,故而他所過的完全是與老子所描述的理想完全背道而馳的生活,老子提倡如水善下的哲學,而三島則是像火一樣燃燒和摧毀。

三島一生視兩种思想為精神支柱,一是王陽明“心學”,二便是被奉為武士行爲準則的“葉隱”。他一生所有的行爲,都受這兩种思想的支配和引導。這兩种哲學構成並明確化了三島那以行動性虛無主義為基礎的“革命哲學”。要正視而後淨化自己的内心,便要如修煉般地去磨礪和摧毀它,這個過程,要神聖,要享受,要讓它美麗,也要讓它殘酷,其實也許所有這些本來就是一體的。

可以說,心學和葉隱先後引導著三島超越肉體而後追求死亡,也同時左右著他為之做出的各種行動。所以從他的作品中,可以看到他用著華麗的語言恬然地描述肉體和自然、鮮血和死亡,既如濃墨重彩的抒情,又如精細密緻的臨床醫學般的文字。

三島一直強調,社會由“橫向社會”和“縱向社會”構成,前者是由衆多喪失個性散沙一般的人所組成的大衆社會,後者則是歷史和民族的社會,在其中沉睡著“未受任何污染的純淨思想”。

從三島的這個觀念中可以看出,陽明學説和葉隱對他的影響已經深入骨髓,而他所追求的、著力要凸現的,便是這個縱向社會中的自己。

根據陽明學説,人的内心分爲上下兩層,下層是軀殼的自己,上層是真正的自己,下層這軀殼的自己是被私欲所污染的自己,只有從中突破而出的那上層的自己,才是能夠融入天地萬物的宇宙的自己,這就是真己。只有在這個真己發動后,才能夠天人合一。而“以天地萬物為一體,非意之也,其心之仁本若是,其與天地萬物而為一也”,要完全升華真正的自己,便要自心中將“仁”發揮到極致,何謂仁?葉隱中已經清楚地闡明了,服從内心而去壯絕地死亡是最極致的美德,取死之道才是天地之道。

三島深以陽明學説觀點“知而不行,只是未知”、“真知即所以為行,不行不足以謂知”為然,所以一直在秉持“尚武精神”的同時,力行“文武兩道”。對肉體的重新構築是爲了鍛煉精神,直到有一天精神能夠完全突破肉體為止。他如是説“所謂文武兩道,是散落的花和未散落的花的兼具結合,也就是是人性最相反的兩個慾求、以及實現慾求的夢想的結合。”,“不管是想象力還是劍,都是培養對於死亡親近感的技術,而且,這兩樣東西都必須鋒銳,都必須朝著能夠毀滅自己的方向發展。”

三島曾說“之所以陽明學説是革命的哲學,是因爲可以通過他把握住,對進行革命所必需的行動性的極端和對其狂熱的認識”,也許有些偏執,但是縱觀三島生命後期的所作所爲,可以看到,三島一直在進行的便是這種強力超越自己的、猛烈的修道行爲,直到能夠真正以美好而憧憬、神聖而冷靜、幸福而從容的心情去死爲止,只有取死才是唯一的目的,因爲三島這樣評價葉隱,“葉隱中所寫的,絕對沒有錯誤,如同聖書一樣”。

在死前不久與古林尚的對話中,三島終于表露了一點真正的思想。

當古林尚問及爲了最終完成“三島美學”,那麽必須就要有一個絕對權威的存在,那這個絕對權威應該是什麽?

三島回答,是天皇陛下。

古林尚說,這個我絕對不贊成,要表現的,是文學上的美的意識,讓作爲政治性存在的天皇出場,是不協調的。

三島聼后,這樣解釋葉隱“説是天皇,或是封建君主都可以。[葉隱]中所構築的主公,只是一個必要的存在。就是説,與階級史觀中的主公、戒律之類不同,只是一個忠誠之心所需要的對象而已…説是天皇也好,其實跟葉隱一樣,只是一個必要的存在”。

可以看出,三島所說的天皇,只是一個爲了映襯三島忠誠心的對象,更直接的說,只是三島追求取死之道的一個跳板,一個必需的參照物而已。所以,將三島認爲是軍國主義者、右翼分子,是不正確的。

三島真正忠誠的,便是他内心深處需要釋放的純淨的自己,也就是必須以取死之道來升華的,人的本來。

與之相比,生命實在不值一提。

“豐饒之海”四部曲所寫的是生死輪回,但這並不表示三島期望輪回,這從“豐饒之海”這個題名就可以看得出來,豐饒之海,是月之暗面上空虛的海的名稱,暗喻一個“無”字。顯然,三島用這個題名,不但否定了輪回,也否定了自己的生命。這預示著,三島已決心將[豐饒之海]作爲自己最終的作品,之後便結束生命。

月亮上的豐饒之海,也是一個荒野,所以[荒野]這部小説,可以說是三島在預示自己的死亡,之後,三島離群索居,獨處了整一年的時間。很多人都說,那樣愛交際的三島,做出這種事真是不可思議。也許他是在用這一年的時間,思考並認真細緻地規劃自己的死亡吧。

從開始動筆[豐饒之海]直到死去,不難看出,三島的種種行爲,都是在為最終的死亡,也就是他理想中崇高而神聖的死亡做準備。

而用最後的時間來創作[豐饒之海]的動機,我覺得可以用三島曾說過的“已經寫下來的書,便不會離開自己的身體了,當然也不會變成自己心靈的食糧,也許是針對未來的鞭子吧”。很多人因此認爲,三島是在説明自己不是一個套路式的作家,而事實也是如此,三島確實是一個善於突破和變化的作家。但是在這裡,三島似乎是在用[豐饒之海]來注定和暈染自己的死亡。

在切腹之前,三島為自己寫下了辭世歌。

益荒男がたばさむ太刀の鞘鳴りに幾とせ耐えし今日の初霜。

散るをいとふ世にも人にもさきがけて散るこそ花と吹く小夜嵐。

真丈夫所佩太刀鞘中振鳴,忍耐許久難得今日之初霜。

雖散亂于非時非人之世,仍有徐來夜風吹起落花。

可以從中看出,三島長久追求取死之道,當日已存求仁得仁之心,也清楚自己的理想一定不見容于世,但卻是天地之道。

所以他在生命最後的檄文中說到“生命尊重のみで,魂は死んでもよいのか…今こそわれわれは生命尊重以上の価値の所在を諸君の目に見せてやる。”

人們更尊重生命的存在與否而不在乎靈魂的死亡麽?…現在,我等將把比生命尊重更具價值的東西展示給你們看。

那麽,之後三島所高呼的天皇已經不重要了,在三島的心中,天皇只是一個表象,畢竟貫穿整個日本歷史從未斷絕的天皇一系所代表的是這個民族的歷史、文化,和精神所在。也是三島心中那個沒有任何私欲存在的縱向社會的一個結構。

隨後,三島切腹自殺。

這是一個凜冽壯絕的過程。

對於三島之死,也許切齒和嘆惜是最多的,但是,最了解他的,莫過於他的母親倭文重女士。

三島自刃后的幾天,家裏吊客絡繹不絕,有人拿著很多白薔薇來弔祭三島。倭文重看到后,說“お祝いには赤い薔薇を持って来て下さればようございましたのに。公威がいつもしたかったことをしましたのは、これが初めてなんでございますよ。喜んであげて下さいませな。”

意思是“慶祝應該帶紅色薔薇來比較好。我兒做這種步先人後塵之事,還是第一次,應該為他高興。”

這位出身于武士門第的女士,歷來是三島作品的第一個讀者,手稿完成,她便會拿來讀,雖然沒有過什麽重大的意見,但卻洞悉了三島的一切。所以上面的言語中才會有那樣掩飾不住堂堂正正的驕傲和自豪。

大概有這樣的母親,才會有那樣的兒子吧。

三島終于是完成了他的理想。

“這忠義又使得他們隨時可能犯罪。我所說的犯罪,並不是法律意義上的犯罪。生活在聖明被遮掩的這麼一個世界上,年復一年地打發著無所事事的時日,這首先就是一個犯罪。為了消除這個大罪,竟又要犯下瀆神之罪…隨即便切腹自盡。一死可以使一切得以清淨。只要還活著,就左也是有罪,右也是有罪,無論走哪條道路都免不了要犯罪。”

三島既是一個全身裹滿金箔的癔病者,也是一尊被銹跡、污泥覆蓋全身的金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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