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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恼汇贴一段在书展上朗读的《百恼汇》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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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3-03-26 04:0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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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外面,天气特别的好,微风里有着初春时分的那种轻浮与软弱,可屋子里的气氛几乎恰恰相反。他们围坐在一起,表情僵硬,像在开会。这是开会之前的沉默,微妙,温吞,谁也不肯轻易开口。

父母亲的房子要拆迁了。

一出现利益的问题人们就会开会。家庭里也是这样。兄弟三个以及他们的老婆们分别从三个方向面向父亲和母亲,父母那里像是主席台。主席台上的父亲正流着口涎,像婴儿长牙那样源源不断。母亲拿着小毛巾,熟练地擦着,但那动作分明是若有所思的,像在拖延某个时刻的到来。

如果有人正从窗外走过,如果这人碰巧向里面张望,他会以为他是在隔着窗户看一部陈旧的国产故事片,他刚刚按下了暂停键或是慢放键。屋子里的这一家人成了塑像,塑像们的表情如此清晰却空洞,散发出催眠般的懈怠与昏暗,他不得不把无聊的目光转向更无聊的虚空。

02

即使不算上这次的拆迁风波,姜家的三兄弟也从来没有亲密无间过:他们似乎一生下来就是有仇的,只是为了互相复仇才先后托生到母亲的肚子里。

在这套摆设寒酸却又故作斯文的老式教工公寓里,到处都像古战场一样布满了他们三人幼时恶斗的种种遗迹——大衣橱镜子上方因为某次远程射击的瞄准偏差失去了一只角,因为不妨碍使用,就再未补上,长年累月的,像瞎了的一只眼似的黑洞洞地睁在那里;厨房一只小方凳在作为轻便武器的使用过程中歪了一只脚,人一坐上去就颤颤巍巍的,像老人口嘴中快要掉的牙;更多的是餐桌、书桌、门板以及厕所墙上用刀片、毛笔或各色圆珠笔留下的种种诅咒短语,或象形,或会意:

祝姜老大明天考○。(圆圈画成了活灵活现的鸭蛋状)

瞎子姜宣(旁边还画着一幅戴墨镜的阿炳状的人脸)

判处姜墨死形!(有一个别字,但骂人者与被骂者在当时都认为是对的,其污辱效果分毫不减)

姜××墨(两个叉叉用粗粗的红色画在名字上,表示万劫不复)

姜印是个女人!姜印没有***!

等等,不胜枚举。活像一次心血来潮的行为艺术展。

如果对这些墙上的短语展开研讨——像对艺术表象进行一次深刻的理论挖掘,从潜意识、下意识及儿童心理、家庭环境因素并结合时代特色进行分析——我们可以大致推断:这三个孩子中,老大姜宣的成绩可能不错,因而招来考“○”分的诅咒,另外,他因为过分用功,视力必定不行,这给他自己增加了一个“瞎子”的绰号;老二姜墨可能比较健壮强大,让人不知如何下口,于是只能泛泛地画上红叉叉并判处死刑;老三姜印则应是相当乖巧乃至阴柔,因而被恶毒地污辱成另一个性别……

另外,我们还可以猜出,这个家庭的父亲是位书法爱好者——姜宣、姜墨、姜印——他一厢情愿地把对自己白宣、黑墨、红印的爱好以一种迂腐却通俗的方式寄托在三个儿子的名字上。但显然,他的家庭教育又是相对随意的,这导致了几个孩子在家中毫无忌讳的所作所为,而另一名监护人,也就是家中唯一的女人:母亲,大概也不是足够称职,或者她是被三个精力旺盛的孩子给榨干了精力,注重整洁与细节的女性特质一天天消失殆尽,从而对家中触目可见的小号标语视若无睹,对那些破了相的镜子、柜面、板凳更是没有修理或更换的打算,似乎以此表示她对这片战争频繁的领土的完全放弃……

哦,忘了,这屋子里唯一富有趣味的装饰——母亲在客厅的墙上给三个孩子留下了三组身高刻度线,逢上哪个孩子的整生日就量一次,并用丈夫的小楷毛笔注明当天的日期和准确的高度。十几年下来,三组稍稍弯曲的线就像三只膨胀的蜈蚣爬在客厅的西墙上,在那光线不足的狭小客厅里,这身高线倒成了偶尔来访的客人们寒暄时的重要话题……

而不久,准确的说是再过两个月,一条新开的马路就将从这几幢破旧却依然保持尊严的老式公寓中间穿膛而过,所有的这些曾经记录过姜家三兄弟的斗战史与成长史的痕迹将随着发达的原位定点爆破技术和高强压力的推土机而魔术般地灰飞烟灭。如果从浪漫主义的角度来看,这的确是足够令人伤感和缅怀的。瞧瞧吧,这套老公寓里,一只盘子就记忆着一样美味,一把暗锁就藏匿着一段秘密,一个马桶就吸纳过无数欲望,一张床就孕育了全家的生命,一间房子就是一家人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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