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握红小札：情和欲》

“童年时代给我们留下的影响是最为深刻的。我们青春的憧憬，以及后来渐渐培养的成人生活的情感，都将建立在儿时留下的足迹之上。”

这当然包括宝玉，还有他所谓的那一个古怪的梦。梦中的女子是不是秦可卿我也就不知道了。至于“初试”或“再试”的题目，在红学家的嘴里，或许还有很多话要说。而在这里，我也仅仅知道，宝玉长大了。

正因为这样，我才切实地相信那是一个明明白白的梦。在每一个男孩子年轻的时候，如果这个男孩子心理生理还属正常的话，总会有一些“秦可卿”、或许也叫做“秦可卿”的女子，有意无意地溜进我们的梦里，给我们提供一些暗示和关于青春的某种讯号。

然后我们才隐约知道，男女之间有一些什么样的故事。当然，这并不一定要试过。以前读到这里的时候，我总疑心是不是真有些那个，宝玉和袭人后来又怎么样呢，难道就这样一直试下去吗？这种疑心，我曾以为“不纯洁”，有些玷污了对林妹妹的那些爱。

然而这样的“试”，不但主子“试”，而且茗烟这样的仆人也要“试”，不但对女人“试”，而且对男人也跃跃欲“试”，关于这些回目，我总认为写的特别乱，而作者根本就不让你看出所以然来，他只让你模模糊糊地看出那上面朦朦胧胧的一层坏笑。

记忆中有这样的一个情节，呆霸王这条“小色”在宁国府的那些“大色”面前，也只有招架之功了，拼命地护着妹子和小老婆，仿佛真的是到了一个人欲泛滥的地方。前段时间听说一位红学家用“大旨误解”就把王国维的《红楼梦评论》轻轻地给抹杀了，而“他的雪芹”，是“大旨谈情”的，是“忘己而为人”的。而认为王国维的《红楼梦评论》是“万苦从欲而生”，“欲解苦必须无欲”，是把“情欲”混为一谈了。很凑巧的是，在曹雪芹同一时代便有一位戴东原先生，就曾提出“以情洁情”的主张，反对“以理杀人”。认为“理者存乎欲者也”，“人伦日用，圣人以通天下之情，遂天下之欲，权而分理不爽，是谓理。”而其中的“情”，人之情也；“欲”，人之欲也；顺情遂欲，可谓“理”也。用梁任公在《清代学术概论》中的一段话说，实是“对于宋儒的‘非生活主义’，建设‘生活主义’罢了。”所以，大观园的“妖精打架”，也是顺乎人情，合乎人欲的。如果真要象上面的那位老先生，在概念上兜来兜去，那宝玉的“偷试”，难道也是禀着“情”字，“忘己而为人”地“敦伦”一次吗？

虽然是两个题目，到底还是被警幻仙子用“意淫”二字轻轻地化解了。但园内园外照旧是“两个世界”，外面是“欲元帅”掌舵的水陆道场，里面是“情将军”把门的情之乾坤。可惜“情将军”把门不力，到底还是让“外面男人的那些脏东西”顺着门缝儿给溜了进来，而这些“脏东西”，宝玉起先就已经尝过，林妹妹也曾读过，司棋后来又“试”过。而这潘又安跳花墙，其目的到底还是和那位跳花墙的张生一样。其实，“情”和“欲”如果真要分的那么仔细，那就先得从人的七窍中抽出那些莫名的“精气神”出来，可以吗？

而上面那位老先生所说的“情”似乎不是这样，那是一种“我为人人”舍己为人的无私之情，这种“情”在中学时的教科书曾经见过，宝玉在这些方面虽然是有些小的动作，但他到底是想和着姐妹们一起开开心心地住在这个大园子里，这又几乎是他个人的意思。这种想法自然是很纯洁，后来的马克思他老人家也曾这样天真地设想过。但要把这个园子的范围扩大一些，比如说整个国家；或是等他有幸地活到西门庆的那把年纪时；他还会作如此想吗？而作为他自己，在园子里还要时不时地忍受一下宝姐姐白胳膊所带来的冲击，成年人的世界并不止于这些，那些更多的“情”或“欲”，宝玉果真能够一一地应付过来吗？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宝玉所认为“情”的，别人或许就认为“欲”，宝玉所认为“欲”的，别人或许就认为“情”，在还没坐上共产主义地铁之前，请原谅我们还是拥有各自的小宝贝，继续天真地过活吧。

这样的问题佛祖在几千年就已经想过，用佛经上的那句“有情而有众生”来说，这位佛祖也真可以算得上是天下最有情的人了。可是他到底还是把这个“情”字寄托给渺茫的来世，而对于今生的纷扰和喧闹，也仅仅依靠一些类似天堂地狱的想象，来诠释前生后会的因果。后来的人在这方面确实费了不少力，除了让佛爷爷面前的油灯燃得更旺一些，佛爷爷的体格更庞大一些，佛爷爷的居所盖的更恢弘一些。对于今生的善男信女们，也仅仅是教了一些止疼的好法子。

止于宝玉呢，大致是托了顽石的福，确实也有一些佛爷爷的根底。最后的出家，和佛爷爷在宫中目睹宫女熟睡时的丑态几乎一样，对于今生，也一样地没有好法子可以想。那么，怎么办？

和大多数人一样娶妻生孩子，捱到老丑，或者也像时兴的老作家胡诌几句诗写写书什么的，不行，这是“为己”，太自私了；还是找个“人民公仆”干干，过过“情”瘾，在那样的一片昏天黑地里，连个“大观园”都罩不住，又岂能罩得住整个天下呢？还是不行。

戴东原又说：“人生而后有欲，有情，有智三者，气心智之自然。”倒是承认了我们生活里的这些可爱的小东西。但是要让宝玉和我们大家一样过日子，很多人都不会同意。所以，还是要中举人当官，成仙成佛为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