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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灯看剑话金庸《江湖剑痕已斑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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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3-03-26 03:55: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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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出版于今年一月,实际上,《挑灯看剑说金庸》是大陆最早的金庸评论专著,写作于20年前。作者戈革有几个与普通金庸迷不同之处:他是大学教授,专治量子物理学史,同时善诗词,喜书画,嗜治印,古典文学有很深造诣。他谈金庸,是旧文人品评新武侠,常有可圈可点之处,也时有胶柱鼓瑟之嫌。

对金、梁、古三位新武侠巨匠,戈老曾有妙喻点评:金庸小说如有小瑕疵的绝代佳人,仪态万方,可见其推崇;梁羽生小说如性情和顺的农村***,端庄却不动人,可见其不喜;古龙小说如异族疯女,行为怪癖,可见其贬抑。作为当年西南联大的毕业生,戈老对于传统文化浸淫多年,古龙脱胎于西方小说的风格和写法,一直不如他的法眼,认为其情节荒诞不经,文笔极不通顺,人物“性格极不稳定,精神极不正常。”甚至古龙本人,他也觉得“他可能有点精神不正常。”

戈老点评武侠的别致之处还在于对新、旧派武侠小说异同的分析。比如,旧派小说中,武当为内家少林为外家,武当高于少林。少林僧徒多为粗鲁莽撞之人。新派作品中,少林地位才无比尊崇起来。(若是见了如今的少林方丈释永信那极富商业色彩的经营之道,老先生还不知要如何诧异呢。)说到武功招数,旧派很实在,名称一般都很直观,比如“泰山压顶”,“力劈华山”、“黑虎掏心”之类,一看就知道大致动作 。新派则不然,拼的是想象力。比如“长河落日”是何打法?“凌波微步”如何施展?“黯然销魂掌”是什么东东?估计金庸自己也说不清。不过对金庸的招数设计,戈老还是赞赏的,对于古龙就不一样了,“古龙创作的武功最为奇特而紊乱,迹近随口乱道,品格甚低。”书中只要提到古龙,必定要批评一番。

他还有一观点,武侠小说不应该有悲剧结局,因为对于读者来说,读武侠小说的目的主要是为了消遣,求的是精神愉快,所以不应该给他们一些很悲惨的东西看。且认定古装影视剧和电脑是传统文化和武侠小说的两大杀手,这就让人不敢苟同了。尤其对于影视编剧的评价,称“他们都是些极端无知、极端下作的人,然而他们却有几分相当***的小聪明,能够编出一些貌似有趣而实在肉麻的低级故事来”来吸引愚昧大众。比如,纪晓岚在电视上像个说相声的,刘墉领着皇帝去洗桑拿,还直呼其名放肆的讽刺他,这些情节都让戈老忍无可忍,愤懑之情跃然纸上。不过,影视往往带动历史读物的畅销,对传统文化亦有推动之功,电脑也同样,戈老也许不知,从电脑上早就可以读到金庸全集、二十四史了吧?

戈革这个认真的老人没有游戏的心态,是把金庸小说当成学问一般来研究。从力学理论分析杨逍“不见作势”就平窜出几丈远的动作,认定非要装上一个相当强力的喷气发动机才可以做到。真是物理学家本色。分析宝藏和秘籍的保密方法,他以为最变态的是《鹿鼎记》中藏在多本《四十二章经》的方法,“任何精神正常的人都不会采用”。而内力这种具有流动性、可无限压缩性、有正邪之分的“似物质、非物质、似精神、非精神”的奇特东西,他也饶有兴致的用了几千字的篇幅细细分析。

人物点评方面,戈老借鉴了倪匡点评金庸的上下九等人物分级法,不过戈老看不上倪匡那种非逻辑的情绪化的评定,认定应该从人品来着眼,采用伦理的标准。所以他心中最欣赏的女子是王语嫣,因其最有女子气息,娟丽无双,是上上人物。这倒也罢了,不过连殷素素、温青青他也评为上上人物,殷素素天生骄纵、杀人太多,戈老一句“贵主习气”带过,温青青疑心重,戈老说“这也是姑娘家的常情,在古时更算不了什么。” 性格优柔寡断的张无忌也是上上人物。“他的几次婚姻乃客观环境所致,不能完全怪他。”只因他虽性情随和,但是大节保持得好。而杨过、令狐冲这样的不靠谱青年,他就不喜欢,尤其是杨过心中已有小龙女,还为郭襄大过生日,结果让郭二小姐情根深种,误了一生。对令狐冲的不满在于,他不肯为了任盈盈的爱情而从权加入日月神教,戈老眼中,这也 “太不超脱,太薄情了。”对颠覆传统武侠的韦爵爷,当然更不用说了。

少了些悲悯,多了些理性。强调正义感和民族大义、锄强扶弱,坚守正邪之分,是非之辩。戈老非白即黑的二元化判断,常让人无法赞同。他反对情感的沉溺和放纵,对人性的复杂、情感的深度缺乏体察。《书剑恩仇录》中有一段,陆菲青情不自禁跳入狼群去救大反派师弟张召重。戈老不满,认为张罪孽深重,被狼群咬死也是便宜,陆菲青为就一个这样的师弟不顾自己性命,“却是太神经了”。《雪山飞狐》中,南兰背叛苗人凤,与田归农私奔,戈老以为,“背夫淫奔,在古代应不齿与人类。”按照侠义道的标准,应当追而杀之,而苗人凤不但不追杀,反而给女儿取名“若兰”,对逃妇念念不忘,金庸这样写,“实在失察之至”。从这些点评,可以看出老先生的单纯与偏激之处。旧文人读新武侠,坚守传统的大义大节观,对那种特立独行、不受世俗礼仪所约束的特质,对那种“虽万千人吾往矣”的与江湖主流价值观冲突的个性,戈老并不欣赏。读戈老的品评,不如读倪匡点评更能有情感上的共鸣。戈老亦不喜倪匡,“倪匡特喜不守规矩之男子,如油滑轻佻之韦小宝、放荡不羁之令狐冲、师徒相恋之杨过、都被他称为绝顶人物”,毫不掩饰不满之情。

《挑灯看剑话金庸》之所以20年后才出版,一是因为戈老对自己的文字非常爱惜和自信,不允许编辑多加修改,另外,戈老的旧文人观在当下缺乏知音、曲高和寡恐怕也是原因之一。他的朋友江晓原教授说,曾经联系了几家出版社,“一听有这样一部稿子,开始都很兴奋,可是看了书稿之后却都敬谢不敏了”。

如果想品读金庸,读戈革不如读倪匡有意思。《挑灯看剑话金庸》,其实亦是透过金庸看戈革,看他如何借金庸酒杯,浇自己胸中块垒。

戈老性情中人,一生特立独行,勤奋高产,亦自信固执,刚愎孤傲。电视台给他做节目,别人求之不得,他却回答:“你占用了我的时间,利用了我的智慧,应该付费给我。”了解他的人说,“老先生其实想在江湖玩的,但江湖似乎不愿意带他玩。他老人家一心让江湖遵守他的规则,江湖也就只好远离他了。”自陈“一生悲苦,历尽磨难,几十年来无一欢欣得意之事”。专业成绩斐然,仍然一生寂寞。“学富五车、牢骚八斗”。书中“新稿自序”的落款,是“二○○一年二月十八日脱稿于北京蓟门烟树之北”,“蓟门烟树”是旧时燕京八景之一,早已旧景不存,但戈老仍然执意用此作为他的地理坐标。这一行为,很能代表他的观点和为人。

作者已于去年12月病逝,没来得及看到这本书终于问世,也是人生大憾。

生前孤傲,身后亦寂寥。告别仪式上,没有亲友同行致辞,连司仪都是殡仪馆的专职主持,声音洪亮、铿锵有力地宣读戈老生平,并无悲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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