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Age of Turbulence《回头望的老人》

格林斯潘这本书出了很久了，我是刚巧在图书馆碰到七天快借才顺手拿下的。既然到了我手里那肯定就不止七天，最多罚款。

虽然不止七天我也到底是没看完，一来英文阅读速度太慢，二来很多章节有时间我也懒得看。那些讲美国金融政策演变，财经大事记的题材，我都没什么兴趣。因为暂时既不考虑房子又没有投资，事不关已高高挂起。我只爱挑着看他的年轻时代和约会生活，与几个总统的合作；也把他对中国、东亚诸国、印度经济发展的评论点水式地读了读。格林斯潘出名的 “你以为他说了很多，其实他什么也没说”，卸任以后写的这本书却是信息量丰足。他以数据和专业的描述明确地表示了自己的好恶，也许是恃着克林顿是他这一头的，而ＧＷ布什看不懂也不会看？

我挺喜欢看自传，当然不会全盘接受自传者的观点，每个人都只是罗生门里的一个角色。我喜欢的是，历隔几十年的长雾望回去，哪些是他们“从来不需要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的画面。这年头能写自传还销量很好的多少都叱咤过风云，挥洒过历史。当他们有个机会对全世界说个自己的长故事的时候，虽然心里话都经过了合适的加工粉饰，但是说了那么多，兜兜转转，不可能不流露出一点真情。

格林斯潘出生的年代是不能想象的那么久远：1926年。他的第一章叫“城里孩子”。这个时间地点让我想起看过好几遍的长片“美国往事”，那也是意大利区和犹太区的事，孩子们在街上长大，鼻青脸肿里培养出血一样的友谊。那个年代的纽约初具大都会气象，人头涌涌但壁垒分明。大街上隆隆驶过马车和汽车，与今天相比人们个个都衣帽庄重，留着更庄重的胡髭。不过格林斯潘不是一个街上的孩子，他是屋里的，辗转于家里和学校，爱好数学，古典音乐，吹萨克斯风。可以想象少年的他是个多么不够酷的孩子。大战将始，大批犹太人逃难到纽约，聪明的犹太孩子挤爆附近的学校。他忌妒又羡慕同班同学的数学天赋，问：“是因为你是欧洲来的么？”那个孩子不以为然，答：“人人都是欧洲来的。”这个被少年格林斯潘羡慕的人， John Hemeny，后来做了爱因斯坦的数学助手，并与Thomas Kurtz共同发明了BASIC语言。我喜欢看人说少年事，少年的故事即便年代久远仍然最鲜明生动，即使老得象格林斯潘也不例外。坐在一个比美国总统更重要的位置上长达19年，他仍然记得中学时代比他成绩好的学生。这种“不能释怀”乍看很有意思，细想却正是这么回事：虽然现在过得蛮好，想起当年中学班上谁比自己学习好，比自己有男生缘，仍然历历在目，耿耿于怀。

他的约会婚姻当然不能不提。第一次婚姻在二十六岁，一年多以后离婚。遇到第一任妻子是通过盲约：当他走进她的公寓时，刚好她正在放一张他最喜欢的唱片。婚姻的失败，格林斯潘说：主要是因为我，我那时不懂何为对婚姻的承诺。无论他的真实想法是什么，我赞赏这种旧式的君子风度。格林斯潘的第二次婚姻在七十一岁，与ＮＢＣ的记者Andrea。书中有婚礼照片，二人皆垂垂老，但穿着简单合适的服饰，神采飞扬。五十年间也有几个约会，对每一个约会过的女人，格林斯潘都高度赞扬了她们的聪明才智，说她们把他从专注细节的技术人员变成留心大局的哲学家，启发了他的人生观，引导他从多个角度看问题。尊重女性并不是格林斯潘的人生要务，他只是不会愚蠢到靠歧视和贴标签在社会上混而已。七十年代他转向华盛顿参政时，他的咨询公司由一组十分能干的女经济学家主理。虽然控制得很好，还是能读出他有一点炫耀自己的“进步行为”的意思，他是这样说的：”我的公司是那个时代罕见的，男人为女人工作的公司。我认为男人和女人的才干具有同等价值。但是市场上其他雇主不这样认为，因此好的女经济学家比男人要便宜。雇用女性带来的是：1，同样的价钱得到更好的雇员；2，一定程度上提高了女性的市场价值。”直率的，完全没有政治正确的装饰，彻头彻尾的经济计算头脑。也许唯其如此，才能最大程度远离个人偏向地掌控美联储。

他欣赏尼克松、里根和克林顿的聪明，但还是相当不同。对尼克松和克林顿他给予相同的智力评价，但尼克松的两面人格一早令他警惕。里根长在机变，俗话说的 “头顶一敲脚底板会响”。到底是好莱坞混出来的人，极擅长控制观众。克林顿是他真正欣赏的人，认为他懂得尊重经济规律的客观性，顾全大局，有领袖魅力（他第一次见未上任的克林顿，便暗诧这人能让对方觉得他是发自内心地高兴会面）。然而当克林顿闹出“莱文斯基”事件的时候，他先是拒绝相信这个聪明人会做这等不聪明的事，待核实了，格林斯潘的感受是“恨铁不成钢”，叹息越强健的巨人越有个脆弱的粘土脚。

格林斯潘的局限性也相当明显：作为一个对数字有天分的人，他在政治和历史方面可以说是仅比常识高一点点。他认为俄罗斯不能迅速全盘接受市场经济的原因是人民长期以来受的教育都是“计划经济好”，一下子转不过弯来。他印象中的共产主义是一个挺容易构建的政治模型，虽然他肯定不会认为构建一个某国某行业的经济模型可以那么容易。但他对中国的***控制汇率所产生的问题看得非常精准：***永远不能象市场那样及时地作出反应。等***觉察到不平衡下手动作时，已经太晚了。他认为印度的生产力不发达是因为英国人留下的社会主义思想被早期印度***无条件接受所致，很显然他并不了解印度的传统社会是如何有效地将每个人束缚在他命中注定的社会角色上的。

有意思的是看书里的照片，小时面颊鼓鼓，是个漂亮的男孩；50年代的照片里也一表人材，朝气腾腾。近中年的时候头发仍然丰润亮泽，但那招牌大鼻子大嘴已经比别的更显眼。一张七十年代的照片里跟福特总统打高尔夫，穿着当时流行的，臀部紧绷绷的吊脚白裤子，白皮鞋，深色马球Ｔ恤掖在裤子里，让人暗笑什么人都逃不脱七十年代审美观的荼毒。他的第二任太太Andrea有着与他一式一样的大鼻子，两人不仅仅是智慧相当的灵魂伴侣。八十年代以后，才定型成我们现在熟悉的老年人的样子。BTW 我一直觉得他很象李保田和严顺开的平均数。

总之，即使对投资没有兴趣或者不关心美帝的兴衰周期，这也是一本值得读的书，虽然我可能要付出高达三元巨资的逾期罚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