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年仅35的英籍印度女作家基兰•德赛(Kiran Desai)凭自己的第二部小说《失落》(The Inheritace of Loss,又译为《失落之遗产》)获得布克奖,成为有史以来赢得该奖项的最年轻的女作家。我看这本书的中文版在先,英文版在后——当时在加拿大蒙特利尔,这座著名的移民大都会一年一度举办“蓝色都市文学节”,来自亚非拉各国的作家都有亮相的机会。这本书放在Chapters和Indigo的各家书店里的“获奖作品著作”一栏。
我觉得这个中文书名太过笼统,相对于所写的庞然惊人细节,未免太过谦逊了。在加拿大体会移民生活是正确的途径,但非法移民的处境,就远非我们所能想象了。
小说中,比居偷渡到美国的过程被写得直截了当,毫无掩饰第三世界国家百姓的盲目。而对异国的盲目,本身就与对家乡的绝望相对等。这个漂洋过海、被迫争取生活权的少年,只有父亲这个亲人,在印度和尼泊尔边境的退休法官家做厨子。贫穷和民族纷争像凶恶咬尾的蛇,令民众对世代生活的土地丧失信心,因而对远方的国度充满过激美好的希望,在厨子的心中,美国就像是天堂。
比居就这样被欢呼着送去了纽约,没有一天快乐过,纽约的太阳都是折叠着扭曲着分时段蹩进高楼大厦上狭窄的窗,甚至连纽约的太阳都不是他的。打黑工就是隐姓埋名、暗无天日、无脸见人。靠这种方式移居到资本主义国家需要油滑的生存技巧,但对于比居来说,无异于天方夜谭,学也学不会。他在战乱时错误地逃回故土,购买的可笑礼物被国民尽数抢劫一空,最终穿着一套荒谬而悲凉的女士睡衣走到父亲穷居时,只有亲情相逢的热泪洗去一切对错是非,生命显得那么空。
异国的生存,终究还是在挣扎着生存。生存本身就是与失落抗衡,移民的生活则是纯粹地拔去根基,从零开始,盲目无端的美梦只能导致负值。比居在美国,一个印度穷人在纽约,没有文化,只有根深蒂固的道德观时隐时现——从未帮助他走向新生活,只是将他局限在更逼仄的处境。
与此相比,老法官早年越洋求学的经历似乎更体面些,学到了英伦精英的身份、讲究的下午茶、扑着白粉的法官装扮,以及冷漠对抗世事的生存观。他是荣归故里的印度人,却成了身份悬空的异国人。
一只粉扑引发了他妻子的好奇,明明只是女性对美的天真觊觎,却恶化为法官大人身份感受到威胁的悲剧,他们曾经朦胧爱过,像所有不问世事的少男少女,可从这时起,法官只能带着憎恶和仇恨与她激烈***,仿佛她的生命是不存在的,她的美被这样消灭,笑容被消灭,最终因一次荒谬的误解,被法官赶出了家门,之后诞下一个孤独的女儿。
赛伊便是那个女孩。她谁也不是。她恨修道院,但那是她唯一有记忆的地方,有身躯扭曲僵硬丑陋的圣人雕塑,有和印度教格格不入的基督教义。这是一个没有归属的女孩,即便被送往唯一的亲人——外公、老法官残破的旧居后,她只是和厨子一起干活、被长官式的外公训斥的姑娘,身份含糊,悬空在一切扎实的定义上,不像印度人,不像西方人,也不像外孙女。
世事纠缠到极点,世代失落叠加,无辜的后代如赛伊便只能在原地孑然飘摇,没有漂洋过海却仿佛已是无根的流民。
悲剧从一把枪被抢走的晚上开始。法官仅存的尊严一扫而空,厨子寒酸的生活被警察兜了个底朝天,幸好有远在纽约天堂的比居做他唯一的寄托。赛伊做梦也没想到这场悲剧因自己而起——她爱上的家庭教师基恩恰好在战乱时成为敌对者,他们可以缠绵相吻,激烈得吻到自己也浑然不知,但如同爱情可以轻易点燃,嫉恨也很容易被煽风点火,一样不讲逻辑,一样横冲直撞让人丧失理智。他比较着自己的贫穷和恋人表面上的养尊处优,他甚至不会因为爱情而感到平等。他透露的消息,致使法官一家勉强维持的平衡和平和荡然尽失。
你会怀疑,一切革命的初衷并不那么高尚。无论是要求平等、民主或是幸福,动乱只能是伤天害理,纵容着猥琐卑鄙残暴。
在这栋孤零零的破败老宅里,没有一个人体验过爱的力量,没有一个人因为爱而能享福。爱是否只是失落的前兆?飘摇的人不仅在机场和机场间颠倒日夜,也在一场场无法自控的情感中。有太多现实因素可以抹煞爱、延缓爱,像一只只脏手涂抹着原本透明洁净的窗——心神的窗,个人之存在的门户。
这个故事是前所未有的,真实而清晰地道明那场野蛮战事的深层原因,也第一次向国内读者们披露了印度边境生活的真相,以及印度非法移民的苦楚。深受英国文化影响的印度知识分子们无时无刻不在思忖,民族大爱大信、个人尊严情感在文化冲撞中的得失。无数人被这个故事打动,跨越半个世纪的三代人在命运上的共同点就像是彼此摆脱不了的厄运。当法官失去爱犬、赛伊失去恋人的时候,只有厨子拥抱到了归国的儿子,余下的绝望该如何化解,不再有情绪充沛的文字来作架设。故事戛然而止,显然不是童话的模式。
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03:49:13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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