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歌《读书如恋爱》

终于读完了未央歌，凌晨时分，一边转着手里的玻璃杯，一边靠在枕头上，想书里的种种气氛，大多都是清淡而旷野的情调，有点像词里面所说，那样的暮霭沉沉楚天阔。

书读得有些艰辛，感觉上竟是不得已才读完的。从小说本身来说，人物太脸谱化，火候也似过了头，恰合了那句话，欲显刘备之长厚而似伪，状诸葛之多智而近妖；线索倒还明朗，青年人的心智理想、感情纠葛以及大局势的动荡交织在一起，然而最主要的感情线索在处理上却刻板生硬，少了自然圆滑的过渡，难免显得牵强；叙事视角全知全觉，然人物内心刻画多用诗来表现，是飘在云端上，有点绵软有点无力，也许这便是作者自己说的“把感觉托付给词句”，然而却让人凭空里想抓一把稻草好立足于脚下这平实的土地之上，能叫自己知道，这站是真的，这跑这跳是真的，这呼吸也是真的。

然而，说它不好也做不得准。前几日看到影响台湾近百年的五十本书里便有它，大众的评论总是比之个人的见解更有分量些，能流传下来，必得自身有些魅力值得传承方可。但若单是讲各花入各眼，又似并非这样，或许只是读书的人心境不同，诚如一代青年有一代青年之思想，一代青年有一代青年之情调，于是便带出观感上的巨大差异来。

想起十年前我读路遥平凡的世界，不仅为之落泪，还在笔记本上抄下许多诸如“啊，亲爱的双水村，我又回来了”之类的语句，两三年后复再去看，竟是徒生羞赧，还暗自纳罕，当初如何竟能为这些打动。如今仔细想来，这读书原来就如谈恋爱一般，当初读的时候是当真带了真感情去读，至于过后，一来或是书本身禁不得细思量，二来或是时过境迁，读书人经历了许多、心气变了许多，自然也就再品不出当初滋味。如此说来，隔了几十年的时光，现如今叫年轻人再读鹿桥，全没了那时感受，这般不喜，也是再寻常不过的。

近日埋在故纸堆里，有时候觉得书好，有时候又觉得影像好，影像是动的，再配之以音效，便一下子都活了起来，而文字平铺纸上，到底庄重呆板些，再表达不出那活生生的褶皱里的细致与跳跃来。之前看停车暂借问，电影版改作烟雨红颜，最爱赵宁静在医院里那一场戏，躺在床上读熊应声借给的西洋文学，爽然恰巧碰上，又气又醋，顺手抄起红楼梦来劈头盖脸大声读，两人是真恼，这边咄咄地发狠念，到最狠处又兀自停了，是叫你晓得又于心不敢不忍不愿太明了伤你，而那边也是气，一步不让地偏还要再激他，“后面两句呢，怎么不念了，你念啊！念啊！”终于念了出来，“到如今，回头试想真无趣！”两个人都是倔强又负气，啪地一声，把手上的书猛劲儿合上，复又扔下，那种表情、动作、言辞里的激烈决绝以及冲突的逐步升级，想是单纯的纸墨文章无论如何都难以比肩的。

另，摘一段书里最中肯最实在最人间的话，对于男性来说，固然是有人嘴上不肯承认的，但心底深处大抵都是这样的罢：

“对于沈葭呢？”他（冯新衔）说：“我的看法是这样：我不是个英雄，她不是什么天香国色。所以我们没有表演什么哀艳情节的责任。同时也省掉了一段回肠荡气的大收场的烦恼。我觉得她怪可爱的。怪女孩子气儿的。她用起情来聪明专心，而不是精到利害。她也很能干很爱出风头，倒又不是我最怕的什么什么社会运动的领袖，那种叫人扑朔迷离的女性。我常觉得，把她娶了来作我的妻子，一定更可人意。我常常这么想。她一定会发现她自己是那么一种可爱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