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开强是小车司机。
他车上的领导、他天天像个黄牛包车夫一样拉来拉去的那位,叫什么?啊,不行,不能告诉你,领导的名字也是资源和秘密,咱不能随便透露,这是最起码的规则。但我们可以叫他做D。
真的,他长得很像英文字母D,肚子那么大,头通常都保持着后仰的姿势,即使走路也是这样。当然,像中国所有的中小官员一样,他很少有机会走路,他总是坐司机刘开强的车。这样,他的双腿功能可能有些欠缺了,唯一发达的是他的腹部,其与时俱进之势不可抵挡——除了卖裤子的导购员,就是贴身跟班刘开强也没有机会测量他的腹围,只有他日渐沉重的肉身及拖沓脚步足以证明这一点。
D是管理局机关的二把手、第一副局长。人们对二把手往往有些不以为然,以为他终究脱不开老大的阴影。其实这种想法有些形而上了,最起码在这个局,因为直接分管业务与市场,D这个二把手就很有影响力,某种程度上,说不定比一把手还要吃香。一把手呢,因为地位实在瞩目,总有些高高在上、不怒自威的意思,叫人望而生畏。倒是D,特别的平易近人,特别的吁寒问暧,怎由人不急步趋迎……
D副局长的腋下通常会夹着一个包,这个包他常年都带在身上,走到哪儿都不离不弃,像一个外置的***。事实上,D很少用这个包,作为一个官员,他基本上没有现金、香烟、身份证、银行卡、月票这些零零碎碎的玩意儿,更不用说笔、纸张以及面巾纸之类。所有的日常备用品他都不必携带,到哪儿都有人替他准备好,万一没有备好的,甚至都轮不到秘书或司机去帮忙儿,等着插空儿效劳的人多着呢,个个眼疾手快、见缝就上。
有时候,刘开强都纳闷:D副局长为什么要随身带包呢?经常大清早的,刘开强在楼下等他,D匆忙之中把包给忘了,刘开强于是就会“噔噔噔”地重新跑上楼,敲门:包!D局忘了带包……
开门的是D副局长的夫人,刘开强跟D副局长的夫人很熟,几乎三天两头打交道。因为,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吧,那么多下面人孝敬的东西,总不能让人家D副局长亲自收下、亲自拿吧,那多不懂事、多讨没趣儿,搞不好惹恼了,人家D副局长会一脸正气地交到纪检部门去的……所以呢,这些提不上筷子的小事总是刘开强来,好在他从前在部队里练下了好身板,不论下面送的什么,细软的或实诚的,一肩扛一手抱,三下两下也就送到四楼,顺利抵达终点,由D副局长的夫人亲自收下了。
听上去,什么什么局长的夫人,应当是珠光宝气、雍容华贵的吧,可是,唉,不如意事常八九啊——刘开强时常能感觉到,D副局长对他女人的不满——选择的这个D夫人,可能也是D副局长年轻时犯下的错误、悔之晚矣的错误。那时候,他还不是领导,只是个吭哧吭哧、加班加点的技术人员,因而也就目光短浅了、随便将就了。
的确,作为一个官太太,D夫人确实笨拙了些,她不太懂得收拾自己,刘开强从来没有从她身上闻出过香水或任何化妆品的味道,也从来没有听到过玉佩手饰迎风撞击的声响。她几乎没有节食的意识,像乡人妇人那样长年保持着对肉制品和面食的热爱,任凭身形顺流而下。她老家是山东人,一日三餐都生食葱蒜,就算刘开强跟她打交道的时间就只是开门关门这么短短几分钟,可是,那朴实而冲鼻子的味儿,还是一阵阵春风扑面……总之,她是个老实而健壮的妇人,也是不会享福的那种女人,中规中矩地听凭衰老和落伍这两把利器在她身上四处宰割。
这就真有些可惜了,在D副局长这个位置,多需要一个明眸善睐、典雅大方的太太四处撑撑场面呀!难得带她出去应酬一下,家里这女人就像抓瞎了似的临时跑到商店买衣服,最后总是挑些又难看又昂贵的套裙,一上身,人就僵了,那衣服像是绑在她身上,脖子里还应景般地挂些珠链——要么太粗要么太细,根本谈不上应景,绝对只是杀风景,反倒凸显出她颈子上的道道沟壑。她生硬地跟在D副局长后面,谁也不敢看,眼光像风中的塑料袋,在半空中飘来飘去,脸上半笑不笑的比哭还不自如。D副局长用余光看看自己的女人,又看看别人的女人,真是饮恨如药,无处发泄。
这是D的郁闷之一。
夏季呢,赶在端午前后脚儿,他们会送名贵洋酒,死贵死贵死沉死沉的,喝么不舍得也喝不惯,出手么没价码也没下家,更怕给外人知道了,露馅,得,只好放在床下,那玩意儿很占地方的。每晚,在XO那接近洋人腋味的复杂气味中,D对他的女人愈加感到厌倦……或者,有些出手小的会送些水牛皮席、真丝麻套被或高原长绒棉等床上用品,其实,床上用品再高级有什么用,女人不高级呀!D是真的感到不堪烦扰了……
到了秋季,所有的送礼人突然都粗俗起来、实用起来,他们个个儿的都用蒲包装上几十只阳澄湖大蟹,那些蟹子,手脚被红丝线缚住,青壳金毛白肚皮不说,满是毛的脚上又另外挂了防伪的戒指,反正就是强调其货真价实。初看时倒也稀奇,见多了就烦了,而且这玩意,不像别个,能放能存的,必须得趁着新鲜吃呀,可是螃蟹又哪里能多吃呢,弄不好要闹肚子的。况且,家里那女人多拙!光是会水蒸,不能做蟹黄包么?不能做香辣蟹么?真是的,到最后,倒有一小半是要扔掉的!
冬天,快过年了,他们就送羊绒衫、皮具、化妆品、香烟、进口水果、土特产年货,总之,很雷同的,常常徒然地放着收着,穿么穿不上,吃么吃不完,最后,那些吃的,便在阳台上窗台上慢慢地坏了……
反正,到最后,这官儿当得,实惠竟似没有了,给打薄了,给消解了,根本不像人们想象中的那样膏肥肠油啊!这种冤屈,还没个体己处可以诉说!唉,要知道,D副局长是需要钱的,他儿子还在加拿大念书呢,那每年实打实十五万的费用可不会从天上掉下来啊。
对了,还有别墅的问题。现目下,哪个有头有脸做局长的没个第二居所?可他到现在还没买呢,这是很丢人的,太丢人了,在圈子里根本就是很难堪的……钱当然是一个方面,另一个方面,他不大喜欢别墅呢——他就是乡下土生土长的孩子,真要弄个别墅,还得弄园子弄黄土地慢慢伺候,一到晚上黑灯瞎火鬼吹灯似的,四周连个熟人都碰不到,有什么好!而且,就算进了别墅,就跟老婆两个待着,有什么待头啊!每每想到这些个,他就打心眼里不喜欢、不开心!说实话,他就喜欢住在市中心,住得高高的,电梯一直送上去,晚上往楼下一俯视:热闹、大都市、尽在把握啊。如果家里不想呆了,一抬脚,就能找到快活的消遣处!
可这些话他不能对外人说,曾经说过一次,惹得桌上一圈局长副局长们都笑话他是“小农意识”,一点不“国际”……并且,那些人的目光,分明就是怀疑他的经济实力的,好像他这个副局长做得很无能似的,连个别墅都没置下来……
所以说,真的,D副局长虽贵为副局长,可也有其一大串子的郁闷呀。虽然矫情了些,可真的,他总感到,自己既算不上个如鱼得水的官员、也算不上个钻天入地的有钱人,半上不下的吊着,也难着呢。
(本部分摘自《机关》文本)
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03:44:30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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