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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奇秘谱《秋月茅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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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3-03-26 03:4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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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路的《秋月照茅亭》打谱基本告一段落。此曲据现存最早的古琴谱集明代《神奇秘谱》所记,为汉末蔡邕或晋代左思所作。这虽然无法确考,但《秋月照茅亭》一向还是被公认为是一首较古的古琴曲。

“打谱”是古琴艺术特有的一个传统,因为中国的古琴记谱不同于西方的五线谱,是记录古琴弹奏指法的“减字谱”,需要老师传授或自己的钻研和实践经验,把音高节奏还原出来。现存的古琴文献中不同的传曲传谱有上千首,现在能演奏的“打”出来的却不到百首。毕业于上海音乐学院作曲指挥系的路文生,两年前创办了乐府琴馆,但这次还是他第一次涉及为古琴打谱。

万籁寂静,秋月朗照,山中高人,茅亭独坐,抚今思古,物我两忘。这种形象和意境,在中国的古画和古诗中都很常见。作为一个古琴音乐爱好者,我很喜欢老路打的这首古曲,觉得它很有古意但似乎又有一种“现代”的感觉,乐曲中明朗和低徊的情绪交织,很让人体会到一番“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的意境。

余音绕梁之际,老路突然专程来找我,说是有必要把他在打谱时的一些体会更详细地说一下,因为他这次打谱受到的“震动”非常大,这首只有五分多钟的小小古曲的作曲思路和技法的“先进”,实在让他这个吃过洋作曲专业饭的古琴爱好者感叹。

据老路介绍:《秋月照茅亭》属七声雅乐音阶,它的音乐结构完全是西方作曲法中标准的“动机发展型结构”,开篇引子里主题和主要音乐素材就相继出现,然后在各个调性中不断再现和发展,主题在羽调(相当于g小调)、宫调(相当于降B大调)、角调(相当于d小调)之间反复切换;并且有连续的6、7度甚至8度的大跳;足够的中转铺垫后,完成了一个从羽调(相当于g小调)到“以角为宫”(相当于D大调)的漂亮的远关系转调;然后又是连续的大跳;回来的时候没绕远路,一个音的借调便转了回来;尾声中又将那个远关系转调素材简化后暗示了一次。整首曲子有一个非常简洁又具有完美整体感的结构。

虽然老路说的都是西方音乐术语,但我还是大致明白了他的感叹:在这么古老的中国古曲里,看到了不少西方作曲法中的难度动作。老路说,像远关系转调,需要在好几个近关系调之间中转铺垫才能完成,难度较大,巴赫的作品中都还没有,现在一般作曲系本科生的考试中也不会考到;而像连续大跳这种作曲手法,在西方也是发展到较后期才多见。如果按西方音乐的发展来相比,《秋月照茅亭》的作曲技巧已超越了古典主义时期,相当于浪漫主义时期的风格。《秋月照茅亭》还有一个特色:使用音乐素材非常精简,但却能充分地将这些素材拉开、变化和呼应,既保持了鲜明而又集中的音乐形象,又暗含极强的结构性,实在是非常高超的艺术手法。老路认为,这是高度音乐文明的一个标本。联想到这首曲子能追溯到近1800年前,证实了他其实朦胧中早就有的一个想法:中国古代的诗歌、绘画、哲学等文化高度发达,音乐应该也不例外。

说来这次打谱也纯属偶然,乐府琴馆每个月的最后一个周末都有一次雅集。上一次雅集馆主老路弹的是《醉渔唱晚》,是随手拿《古琴曲集》翻到100页上确定的。这次原本大家要他弹50页上的《长清》,但粗看一下已打出来的谱,觉得有点混乱不清难以理解,琴友们建议他索性在《神奇秘谱》里找一首新的曲子,看到《秋月照茅亭》的曲名,使素有“茅亭情节”的老路手有点痒。《秋月照茅亭》不同于《醉渔唱晚》,能听到的版本不多,老路便根据《神奇秘谱》重新打谱。后来对照琴馆里能找到的吴文光的录音,发现吴本没有后面最后实现远关系转调的部分。一期学员赵航又拿来姚公白的录音,姚氏父子打了不少古谱,姚本分句和老路的基本一样,但是同样缺了后面实现远关系转调的部分。看来要么是吴、姚另有所本,要么就是删掉了后面的部分。

老路认为他至少是又挖掘出了一首具有较高音乐考古价值的古曲,再次证明了古琴音乐的学术地位,证明了古代琴家的音乐素养较高,有较完整的音乐体系。史载孔子、蔡邕等“精通音律”,当非虚言。《史记》记孔子学鼓琴于师襄子时,不满足“已习其曲,未得其数”,这个“数”就是指音乐结构。中国古代的音乐文明,文字上能找到不少记载,只可惜声音大都雪藏在“天书”般的减字谱里。近代琴学式微,现存琴书中关于表现方法上的论述较多,而有关乐理方面的记述较简单抽象,这使近代琴家偏重于对古琴演奏风格处理上承继和发展,但对乐曲的“数”的研究则偏于薄弱。这或许也是古琴在近现代几乎很少有新作的原因。社会转型,文化重整的过程中,一向“声微”的琴界,琴人本来就少,精通音律的也许更少,再加上“打谱”传统允许琴人在风格处理上有自己的追求,有一些打谱和演奏可能已不能得古人之原貌。而师从上音作曲指挥系主任何训田的老路,乐理和作曲理论方面训练较扎实,碰撞出一些火花,实在不难理解。

老路老师辈的何训田、瞿小松、郭文景、谭盾等一批音乐家,在中国音乐界乃至国际音乐界曾领一时之***,他们也标志着中国音乐开始快步纳入现代音乐体系。但是研究探索中国古代音乐文明并不是这一批音乐人的课题。何训田、瞿小松都曾来琴馆小坐,皆言喜欢古琴但不太了解,没多少深入研究。他们因为不懂减字谱,对集中了中国音乐文明精萃的琴曲标本基本没有涉猎。而像谭盾这样现在驰名世界的作曲家的一些作品,给人印象更多的是采用了一些较粗朴的民间音乐素材纳入自己的音乐实践。要是他们也花点功夫打打琴谱,相信收获和突破会更大。如今,老路这一代在前辈基础上也应该更有所进步。

其实,和西方音乐作一个简单的比较,自得于“我们过去比你们还阔呢”,并没多少意义。但还原中国古代音乐文明的真实水准,从中汲取真正的营养,把视野放得更宽更远,减少一点文化盲从,不是坏事吧,毕竟我们是生活在一个以多元文化观为主导的现代世界。管平湖、查阜西、吴景略等老琴家曾为此做了大量扎实的工作,琴界现在也有像成公亮、戴晓莲、李祥霆等等受过现代音乐教育的专家,在努力地做音乐考古的工作,也许更不乏隐而不露的茅亭高人,如果多一些像老路这样具有作曲专业背景的琴友加入,相信一定会作出很有价值的成果。

经过汾阳路音乐学院边上,就会看到那家有着 “茅草屋顶”标志的乐府琴馆,里面总有一些琴友在学习和切磋琴艺,他们大多是热爱古琴的业余爱好者。伴随那古朴悠远的琴声的,还有琴曲中描绘的那令人神往的意境:

天荡荡,月殊光,影涵那万象,照蔽茅亭上。有山客开窗,忆今那追往成长想……怡情雅调轻清,楚音商声,皓月明明。倚谁听,道人酒醉初醒,秋月茅亭。(《秋月照茅亭》琴曲歌词摘录,浙音释字琴谱,明弘治四年前即1491年前。)

2005-11-20

注:乐府琴馆现已迁址https://www.douban.com/note/6421977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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