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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体失忆的黑暗年代《黑暗年代还有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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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3-03-26 03:36: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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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年代还有多远?

——读简•雅各布斯《集体失忆的黑暗年代》

金浪

鲁迅在杂文《立论》里提到一个人,别人孩子满月的时候他说:“这个孩子将来是要死的”,虽然是真话,但却总是难免遭人记恨。毫无疑问,简•雅各布斯就是这样的人。在《集体失忆的黑暗年代》这本书里她试图告诉我们的是:我们的文明即将衰落,我们正处于下一个黑暗年代的转折点上。

《集体失忆的黑暗年代》是雅各布斯第二本被译成中文的书。第一本《美国大城市的死与生》2005年已经由译林出版社出版,上市不久即销售一空。比起写于1961年,并给雅各布斯带来巨大声誉的《死与生》来,《黑暗年代》这本书算是雅各布斯很晚近的作品,2004年才由著名的兰登书屋出版,三年之后立刻就有了中译本。这当然与前一本书在中国的畅销密不可分,但同时也可以看作是中国读书界对2006年辞世的雅各布斯的及时纪念。

2006年初我就有幸读到了《死与生》这本书。因此得知雅各布斯辞世的消息,我便开始在网上搜寻她的信息。让我惊奇的是,雅各布斯典型北美白人老太太的形象与她在知识界声名远播的声誉形成的巨大反差。因为看照片你实在很难把这个和蔼的老太太与让北美城市规划部门伤透脑筋的公共知识分子联系起来。然而事实上正是这种平民姿态成就了雅各布斯独特的反学院式风格。在雅各布斯看来,是身为妻子和母亲的妇女——而非那些居于象牙塔内的专家或朝堂之上的官员——才是真正关心城市生活的人。雅各布斯一生的著述不仅仅是从理论上揭穿那些被称为科学的专业化知识的无知(在她看来,城市规划与中世纪的放血疗法一样都是自称为科学的迷信),同时她还身体力行地参与到各种实际的抗议活动中去。反对高速公路对社区的破坏、反越战都留下了她的身影,并屡次因为抗议活动而遭到拘捕。

从对社区的重视和对僵化的科学与管理方式的反对上来看,该书可以看作是对前一本书的延续。不过在这本书中,雅各布斯不再仅仅是作为一个城市规划的反对者,而是把视野扩大到了对整个文明史的诊断。对黑暗年代的预言,表面上看起来似乎并不是一个新鲜的说法,艾略特、约翰•罗斯金等人都宣称自己正处于文明的衰退期。但与艾略特等人强烈的基督教末日情结相比,雅各布斯则是一个身体力行的预言家与实践家。

在雅各布斯这里,宗教从来就没有成为笼罩一切的阴云。相反,她始终恪守着启蒙运动的理性批判遗产,尽管另一方面她又反抗工具理性所带来的严重后果。《黑暗年代》这本书试图回答的核心问题是:究竟什么是导致文明衰亡的原因?一般人往往把罪责归咎到道德堕落、战争或者疾病,但在雅各布斯看来,黑暗时代的到来不是因为别的,却恰恰是人类自身的集体遗忘。在这本书中,雅各布斯勾勒了两种文明衰亡的方式:一种是外来冲击,如欧洲人入侵所造成的美洲文明的灭绝;另一种则是内部腐败,如罗马帝国的崩塌。与前者容易在对抗中建立防御机制不同,后者更加难以觉察也更防不胜防。而在雅各布斯看来,北美地区现在正在经历一个内部腐败的过程。

雅各布斯全书建立在这样的一个理论基础之上,那就是“输家面对局势冲击过于剧烈,以至原有的制度无法适度应变,而变得不再切题,终被淘汰。”(21页)而这种“无法应变”与“不再切题”正是通过一代人或数代人的集体遗忘来实现的。文化的稳定性机制作为一种复杂的建制,每一个环节的损毁都会给文化整体带来巨大的灾害。即便是文献得以保留,但文化记忆却早已失去了它们在文化主体身上的活力,衰败的过程仍将如决堤之水不可遏止。这正是雅各布斯要写这本警世之书以告诫自诩咨询发达文化健全的北美地区的原因。

在雅各布斯看来,文化衰败是从五个方面开始的:社区与家庭、高等教育、科学以及以科学为基础的技术、税法和专业人员的自审能力。咋看起来这些因素实在难以与文化衰亡这样宏大的题目挂起钩来。但千里之堤往往总是毁于蚁穴。雅各布斯之所以重视这些文化的软性建制正是因为,它们才是保存与维系文化记忆的神经中枢。但问题在于,北美地区的社区与家庭正在分崩离析,高等教育正在成为文凭生产车间,科学越来越与实践脱节,税法的冲突正在使***效能走向低下,而丧失了自审能力的专业人员正变得越来越犬儒主义。这些文化的稳定机制一旦遭到破坏,将直接危害人类文化记忆的传承。

雅各布斯拒绝将智慧看作是权力的附属品。因此,当所有人把眼光都投向城市规划的硬性指标和美学标准上时,雅各布斯指出高密度的、多元化的、甚至是杂乱的社区(大多数甚至是贫民区)对城市生活的重要价值;当所有人都把拯救文化衰败的秘方集中到意识形态差异、反恐战争和爱滋恐惧上时,雅各布斯却看到社区家庭、教育、科学、***职能和自审能力在维持文化稳定性上的关键作用。但更重要的是,这些独立的、底层的不同意见的呈现恰恰揭穿了那些冠冕堂皇的科学与政治谎言的虚伪性。

作为亲身经历了上个世纪30年代经济大萧条的一代人,雅各布斯把当今北美文化的衰败看作是北美社会在应对这场冲击时产生的不良反应,而这种恶性循环如同蛀虫正啃噬着文化的根基。她提醒人们,在黑暗时代的转折点完全降临之前还有转机,关键就在于如何维系文化稳定机制的正常运转,而不是摧毁它,并且“每一单项改进对整体而言都是有助益的”(222页)。国外有书评人抱怨雅各布斯临近晚年还不免陷入到悲观主义的情绪中,在我看来这种理解并不确切。因为就一种危机意识而言,我前面已经说过,雅各布斯宣扬的并不是源自宗教的末日神话,相反,她时刻关注着人,关注着社会与文化的正常运转,她的危机源自于对历史的深刻洞见。黑暗年代,在雅各布斯这里不是作为历史的必然结局,而是人类维系自身必须对抗的“他者”,它是一个坐标,而不是一个终点。在这个意义上,雅各布斯的悲观总是蕴含着反转为乐观的积极力量,而这正是一个公共知识分子的优秀品质所在。

2007-9-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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