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做手术,花了近四万块钱,摘除了***。她的乳房并不大,匀称,垂下。末夏。她领我来到后院,仰靠在院子中间一张石桌上。院墙外有一盏路灯,它把光洒在墙外。路灯上面是一面圆月亮。虫鸣鸟叫和其他声音。旁边一棵十几米高的寒雨树上开满了花。她用双肘撑住身体,抱怨地看着我。桌子的另一边,一个身上文了图案的精瘦少年正在熟练地包纸烟。他面前的桌面上,摆着一颗足球。我用右手握住她光滑的一只乳,朝她笑,她几乎立刻也朝我笑回来。脚底下,我踩到一枚青芒果。
两小时前,我在阳台上浇花。我看到一枝涧壶花已抽出了细细的藤条,它试图攀住防盗栏杆的铁条。我唤女人过来看。她见到后也很高兴,说没想到它会长得这么快。我说,我也没有想到。过了一会,她说。这些铁栅栏会被太阳晒得很烫,把那些藤条烤焦了也不一定。我说,对,明天我去买些细的竹枝来当攀架。她问,你有时间吗,不如我去买。我说,现在也说不好,明天通电话,谁有时间谁来买罢。
当时,特别流行光滑,多数人认为,一切下陷和凸浮都是丑陋的。所以,除非技术上没办法,下陷的要努力升起,凸浮的要努力降下。这种美学观念,如其它一切美学观念一样,都要从女人身体上做起。我的老婆削去了鼻子,把瞳孔染成肉色。我的妓女摘除了***,***做成了三个***的孔,像宜家家具。出生在文革前夕的老太婆也根除了一切体毛,譬如我的妈妈。
我的女儿今年七岁了。她没有头发,眉和睫毛。她每天都不高兴,恨自己的头,她希望头可以缩进肚子里去。她躺在光滑的沙发上,叹了口气。她对我的妈妈说,为什么爸爸就不能帮我做些什么。我的妈妈对我的女儿笑了笑,我的女儿也对我的妈妈笑了笑。
我已经出门了,用钥匙打开邻居的邮箱,拿出一张打折卡,耷手耷脚地走在小区的路上。树,已被移植到坑里,就像杨家村的玉米。黄皮正在成熟,没有公德的人蹲在路边,俯肩探臂,摘桂圆一样的葡萄。
她用双肘撑住身体,仰身朝着月亮,弓腿仰头的样子就像一只大蚱蜢。一条大狗走过来,卧在桌下面,胡噜胡噜叫什么。我接过旁边少年包好的一支烟,点燃后塞进她嘴里。她吸一口,吐我脸上,笑得像梨树抖雨,说,错了错了。
是四岁还是三岁时,我随奶奶去爷爷的老家住了一年。山西至南边,紧靠陕西的地方,黄河就在几里之外。爷爷说,等夜里四周都静谧下来,用一只耳紧贴住炕面,就能隐隐听到黄河在流的声音。我从来没有听到过,或许听到也忘记了。我连那时穿什么样的衣服都不记得,天的颜色也忘记。我可以忆起的,都沉没在想象里。
有一段时日,我喜欢去村口的塘里捞鱼。用一根竹竿、一圈铁丝、一条麻绳和一片绿纱窗就能做成一副很标准的网具,在网底先放一块馍,用几块小石压住,把网沉进塘底,我就盯住水面看,当水底啄食的小鱼荡起的涟漪多了,就猛一下把网拽起来。那时网起的鱼,最大的也就如成人的小指般,鳞片一烁一烁,像干净夜空里的星光。我把它们从网底捏起,丢入已盛了水的小罐子里。
这些小鱼我一条都不会放过,是全部要吃进肚里去。奶奶不吃肉,她专门用一个大铁勺给我烹鱼,放一点油,等油热到冒些许烟气时,就把剖洗干净的小鱼放进去煎炸,熟了后也不盛进碗碟,就着大铁勺,洒些盐粒,连骨我都会吃净。因那勺惹了肉气,除了烹鱼外,它就一直被孤零零地挂在灶房的侧壁,奶奶是不愿多碰它一下的。
奶奶不吃肉有典故,她讲过几次给我听。说她小时候家里贫寒,过年才有肉吃。一年年三十,我的舅爷爷,她的兄长带着她偷肉吃。她那时也就在刚会记事的年纪,灶房里刚炖上一锅猪肉,他们兄妹瞥到大人出了门,像侦察员一般轻脚慢气地溜到锅边,哥哥夹起一块肉给了妹妹时,却已听到大人向灶房走来的脚步声。如今皱纹刻了脸上的奶奶,次次讲到这里时,还是会露出惊窘的表情,她说,哥哥猛把肉块塞进我嘴里,在一边催我快咽快咽,我的天,肉块有半个拳头那么大,烫得很,因扔进锅里不久,血水都没去尽,盐也还没放,却也管不了那么多,我就嚼几下硬硬吞进肚里,难过得流泪,幸好妈妈进来后,一丝也没发觉我们偷肉吃这个事。
就这样伤了口味。那以后,奶奶越来越觉得肉腥气,跟我爷爷结婚时还能吃些羊肉和鱼,也不知什么时候起,不但一点荤腥不碰,连沾惹过肉食的锅铲碗盘,也皆被她视作极脏秽的东西。
我已年老,掉了臼齿,住在湛江,广东最南处的一牙半岛里。我一个人,被四处疯长的大叶子植物环抱着。我买了一副望远镜,听旁边鸟叫唤,看楼下花园里年轻的情人们在一起。花都按时候开,按时候败。半年雨季靠后的那几个月里,楼下积起的水洼里会生出蝌蚪和鱼,就经常下楼看。
我租了房子住,也没有开灶火,仅买回一个电饭煲,搁在临房门的屋角,旁边倚墙靠着一袋盐,一袋已被商家加工好的油炸蒜末。我钱包里有两张卡,一张的密码不记得了,曾打电话问银行怎么办,那边说要卡主拿着身份证来这张卡的开户行办理。这张卡的开户行在广州,我一直懒得过去,因为剩下的另一张卡里还有一些钱。
剩下那张卡的密码是120525,是我养的最后一条狗死去的年月日, 2012年5月25日。狗死的时候,我住在一座不夜城里,到处都是水泥,根本找不到一块可以挖个坑埋它的地方。城里遍布的宠物店中,多数都有为宠物办理后事的服务,他们把死狗烧成灰,灰盛在一个罐子里,放在城西狗墓园某个龛位上,还会立个祭牌,写上你要求他们写的字。那个狗墓园是一座20多层高的楼。那些盛狗骨灰的罐子可以订做,可以铭字。
我住的房子离海不远,但因为楼层低,被四周楼群围住,一点海也看不到。几年前,我一周至少一次会走到海边待一下,跟一些不认识的人聊天,还会买啤酒喝。现在也会这么做,但没先前那样频繁,是一个月去两次,或者一次。
我的邻居是一个经常喝醉酒的单身姑娘。楼上某一家里有一个在双休日会练习一天钢琴的人,应该是一个小学生。另一个邻居从来都没有见过,但门经常敞着,里面熏出来不好闻的气味,就是那种几天都密实了门窗,开着空调***的人们,开了门走出去。还有另一位邻居,有一天在楼道里拦住我,送给我一本他老婆刚出版的书。
那是一本反讽时政的小说,尽管粗看下来是一个爱情故事,它的名字叫作《轻轻地告诉你》。这个名字,我恍惚记得,是年轻时某个著名女歌星的一首歌的名字,不记得她叫什么,也不知道她现在近况如何,应该在几十年前,她突然就消失了。
小说的情节有些简单,讲一个少年爱上一个少女,过了几年,由于看似政治上的原因分开了,分开以后各自都找到了其他伴侣,有一天,在一场爵士乐演出结束后的酒会上,两个人相遇,聊了一会,小说就结束了。
小说用那个女的对那个男的说的一句话作为结尾,那句话,我不记得了。
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03:35:21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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