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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知《【转帖非原创】昆德拉热烈的媚俗》

  • 小小评论家小小评论家
  • 书评
  • 2023-03-26 03:30: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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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无知》还是昆德拉式的老一套,这是他坚定延续自己风格的习惯:共产主义、专制、革命、流亡、家园、回归、政治、***等等。不知是他在讨论这些词汇的同时带进了故事还是在讲故事的时候思索了这些看似深奥复杂的话题,总之,昆德拉是个谈兴一向颇浓的话题高手。

从前共产主义国家捷克流亡到法国的伊莱娜,在1989年之后突然遭遇了“大回归”的问题:朋友茜尔薇对伊莱娜不凶但也不客气说:“你还在这儿干什么?”伊莱娜的回答是反问:“那我该在哪儿?”第一节的故事只推进了一页,昆德拉式的讨论就开始了。首先是关于“Leretour”(回归)的问题。昆德拉花了近 10个页码的篇幅先追根溯源了“Leretour”(回归)在各个国家和地区从原义到包括一切含义上的使用情况,然后讲“思乡之情的奠基性史诗《奥德赛》”的故事,讨论尤利西斯,“这个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冒险家也是最伟大的思乡者。”讨论完尤利西斯再讨论的就是阿诺德*勋伯格。讲欧洲的二十世纪,讨论捷克的国家命运,讲俄罗斯入侵,讨论勋伯格的十二音美学。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昆德拉在讲他自己的在别处的流亡和他的未知的命运,讨论他的和尤利西斯,和勋伯格,和伊莱娜一样的悲苦和虚无。我们基于昆德拉的讨论,得出这样的结论:尤利西斯、勋伯格、伊莱娜、约瑟夫等人只是昆德拉的另一个自己。这里面存在着这样无论于伊莱娜还是昆德拉的一个悖论:他们曾经属于布拉格,现在属于巴黎,而实质上他们却不属于布拉格和巴黎的任何一个地方。他们到底属于哪里?其实他们自己也说不清楚了。

71岁高龄时的昆德拉在他的《无知》里以他惯有的“媚俗”方式讲了一个简单的故事:

在朋友茜尔薇的眼里,当年伊莱娜从共产主义国家捷克流亡出来,现在这个共产主义政权不复存在了,但她的祖国捷克在,她应该像昆德拉热烈讨论的尤利西斯那样渴望回归。可是,这一切都是徒劳的,伊莱娜并不想回到捷克的那个家。为什么呢?因为她感到了一种明显的不适:当伊莱娜为她的昔日朋友们准备好了法国波尔多葡萄酒的时候,“她的那些朋友,一个个都很拘谨,看着这些酒不动,直到他们中间的一位充满自信,并且以心直口快为荣,宣称自己还是喜欢喝啤酒。”伊莱娜已经感到了他们之间存在的深刻的隔阂,一切变得完全陌生起来。她想和他们谈谈她自己,可她昔日的朋友们却并不关心她流亡他国的生活。

然后便是巧遇:伊莱娜一次在机场遇到了她以前和她有过短暂爱情的约瑟夫,二十年后的相遇,她的内心里骤然升腾起了某种关于身体的渴望,可约瑟夫已经想不起伊莱娜是谁了。

陷入了深深的丧妻之痛的约瑟夫从丹麦回到捷克,和伊莱娜一样,同哥、嫂、朋友见面都会有一种令人感慨的隔膜和疏远。这不止是他一个人的感受,这种感受对流亡回来的人拥有共性:“的确如此,只有离开祖国多年,回到家乡后才会对这明显的道理感到震惊:人们互相之间不感兴趣,这很正常。”而他前妻的女儿纠缠不休,在约瑟夫无限烦恼之时,伊莱娜的电话和人令他愉快的来到了,返回布拉格的种种不适将两人放在了床上,他们默契而疯狂***。但约瑟夫依然不知道伊莱娜是谁,伊莱娜拿出了珍藏20年的约瑟夫当年送给她的烟灰缸。床都上了却不能她是谁,伊莱娜的感受是,“你不知道我是谁!你诱骗了一个陌生女人!你跟一个主动送上门的陌生女人***!明明是一场误会,可你滥用了!你像耍娼妓一样耍了我!我对你而言只是个娼妓,一个陌生的娼妓!”珍藏在心中的伟大浪漫的爱情此时不像喜剧,也不像悲剧,像是一个玩笑。

约瑟夫在伊莱娜沉睡时悄悄离开了她,他在回丹麦的班机上,“他透过舷舱,看见在天空深处有一圈低矮的木栅栏,在一座砖房前,一棵细高的冷杉,像一只举着的手臂”。那已经是关于他前妻的回忆了。

就这么简单?就这么简单!当拉伯雷和塞万提斯发明了小说这一伟大的文体之后,小说家们几乎都背叛了小说的传统,从巴尔扎克、福楼拜、陀斯妥耶夫斯基、福克纳,一直到卡夫卡、博尔赫斯,这就给昆德拉出了难题:小说还是一种叙事的文体吗?昆德拉只能是一个义无返顾的离经叛道者:昆德拉拒绝使用小说的语言写小说,他大胆地使用了随笔语言,当约瑟夫在看他的旧日记时,你看这一段它像是小说语言吗?不,它不是,它是不折不扣的随笔语言:“人们不断地批评那些歪曲、重写、伪造自己的过去,或是扩大某一事件的重要性而不提另一事件的人;这样的批评是公正的(它们不可能不公正),但是,如果在此之前不做一项更基本的批评,也就是对人的记忆本身的批评,它们就不具备重要性,因为人的记忆,可怜的记忆,真的能做些什么呢?它只能留住过去可怜的一小部分,没人知道为什么留住的恰恰是这一部分,而不是另一部分,这一选择,在我们每个人身上,都在神秘地进行,超越我们的意志和我们的兴趣。我们将无法理解人的生命,如果我们竭力排除下面这一最为明显的道理:事实存在时的原来模样已不复存在;它的还原是不可能的。”

他的离经叛道还包括他小说中的那些声东击西的对话,那些不是对话的对话,更像是谈论问题。

昆德拉是这样以他离经叛道的方式写他那种随笔式小说的,他总是热衷于在任何一个场景里热烈的讨论,当然,他善于设置各种场景,以便他发挥他那滔滔不绝的高论,他总是在代替读者思考,替读者妄下各种结论。

昆德拉几乎对任何一个词都表现出了浓厚的谈论兴趣,比如写到伊莱娜面临流亡后回归的问题时,他不往下写了,他开始大肆谈论尤利西斯的问题,讨论勋伯格的问题(为勋伯格的问题,他毫不吝啬地拿出了一节专门讨论了勋伯格的音乐,他说勋伯格“是与巴赫、歌德、勃拉姆斯、***等伟大的德国人探讨问题,”可惜勋伯格探讨的是未来,而未来不折扣走向了虚无);约瑟夫和N见面时,昆德拉又一次开始讨论,他讨论的都是大问题,他讨论共产主义,他代约瑟夫说,“信仰共产主义与马克思及其理论毫不相干;那个年代只为人们提供了机会,使他们得以满足形形***的精神需要:不墨守成规的表现需要;服从的需要;惩罚坏人的需要;做个有益的人的需要;与年轻人一同朝着未来前进的需要;或者身边拥有一个大家庭的需要。”可如今人们为什么离开了共产主义呢?他的结论是共产主义“变得毫无用处”;甚至写到了约瑟夫和伊莱娜疯狂***,他也不忘停下笔来谈论,昆德拉就是这样一个有谈论和讨论癖的人,他开始饶有兴致谈论起了性器官,“看着这一小块地方,它以其令人赞叹的空间布局,承担着四大功能:刺激,交媾,生殖,排尿。久久地,他望着这个魅力不再的可怜处,顿时感到无边的、无边的悲哀。”

除了在小说里昆德拉肆无忌惮地谈论和讨论几乎可能加以探讨的词,他还要替代读者分析人物的心理:伊莱娜和母亲的关系,写伊莱娜的母亲“只要她一天看到女儿在自己面前还感到惶恐而软弱,她就要尽可能延长自己具有绝对优势的时间。就这样,带着一丝残忍,她故意把女儿的脆弱视为冷漠、懒惰和漫不经心,不断斥责她。”写约瑟夫翻看他的旧日记,旧日记里记载了他和女孩子的交往,昆德拉分析了女孩子的心理:“它仿佛觉得就这样走出了青春期,变得成熟,长大成人,这对她而言意味着:变成了一个懂得时间的人,在身后留下一段生活,可以转过头去看着它。”昆德拉还包揽了伊莱娜同约瑟夫狂热***时伊莱娜的心理活动:“啊,她这一辈子,是多么可怜啊!她错过了所有的癖好,错过了所有的不忠,所有的一切,她都想经历一番。”昆德拉这哪里是分析伊莱娜的心理呀,他觉得这不过瘾,干脆直接替伊莱娜站出来发出了心中的感慨。

53个清晰可见的小节以纽扣式结构构成了《无知》,居然将形而上***表现的色情与忠于法国大革命传统的共产主义的这样无边宏大的题材写得行云流水,读来也轻松自如,而这,就是昆德拉式的“媚俗”,还真得佩服昆德拉这个随笔式小说的怪老头,他的点到为止的论调和他的深入人心的洞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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