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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摩流浪者《孤凉山、寒山和中峰明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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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3-03-26 03:2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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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颠覆平庸”四个字印得比《达摩流浪者》的书名还大,叹口气,拆去腰封,置于案上,任纵一苇之所如。遂想起达摩来。谁谓河广,一苇杭之;菩提达摩Bodhi Dharma这一渡,竟暗合了《诗经•卫风》中的“河广”。杰克•凯鲁亚克多年以后便扒火车在美利坚广袤的国土上穿行多时,若反William Blake“To see a World in a Grain of Sand”之意,那细细的铁轨也不过是芦苇穗上的一枝,数次穿梭于西海岸到东海岸之间的凯鲁亚克更不曾觉得世界有多宽广。

“登陟寒山道,寒山路不穷。溪长石磊磊,涧阔草蒙蒙。苔滑非关雨,松鸣不假风。谁能超世累,共坐白云中。”贾菲•赖德念给“我”听的这首寒山诗恰如其分地证明题赠给寒山子是理所当然的事,“我”所遇到的第二个“达摩流浪者”正是贾菲•赖德,他指引“我”和亨利•莫利去攀登马特峰,也是他给了“我”去孤凉峰做林火瞭望员的启发。奔波多年始觉自己辛苦追寻的,寒山却早已在那儿,于是通篇不过是寒山体验的证道书,粗糙却真实。

贾菲•赖德超强的性魅力让人厌恶,但嘴里不时冒出的东方词汇却又显得高深莫测。如同《蝙蝠侠前传:侠影之谜》里的忍者大师,藏式的风格,中式的阴唳,傅满洲的险恶,达尔杜弗的伪善,末了西方人的面容才是真身。贾菲•赖德是个不错的导引者,但不是维吉尔和但丁式的那种,更像是梅菲斯特与浮士德。他带着“我”游历荒诞***的派对,也一同攀向寒峭的峰巅。然而终究有离开,贾菲•赖德去了日本,日日沉浸于木鱼呢喃声中。“雅雍”只是发泄欲望和精力的出口,王二和陈清扬当年就在云南的荒林里敦伦过伟大的友谊,仅是青年的迷失无力,靠向往遥远的迷思而活。而山中的两月,“我”孤身盘坐山石之上,见证六十次的日落,离开之日也一无反顾。“上帝,我爱你。” “我”抬头望着天空,说出这句肺腑之言。“主啊,我真的已经爱上你了。请你照顾好我们每一个人,不管是用什么样的方式。”又是归了基督教的本真。

经贾菲•赖德(即加里•斯奈德)的引荐,这批年轻人都服膺于禅宗哲学。在孤凉山上独坐的“我”与山,真是相看两不厌。半夜醒来,窗外巨大的黑色怪物是远在几十英里外的加拿大的贺祖米山,极光如奶般洁白,又轻薄似纱地笼在山巅,寒山诗“碧境泉水清,寒山月华白。默知神自明,观空境愈寂”的意境便悠悠然从心头升起。“那一晚,我在孤凉峰上20个小时没有合眼,从早晨浓重的雾气到夜晚的星空,突然,贺祖米峰两个尖峰的暗影倾倒下来,我的窗户一片漆黑——空,我看到了虚空。每次我想到“空”时,我就会看见贺祖米峰,而心里十分明白——我至少凝视它70天。”凯鲁亚克对于自己偏爱的景色总是一用再用,刚在《达摩流浪者》的末梢赞美过山浴光笼的美景,又在《孤独天使》(Desolation Angels)的开头一唱三叹。那只观音幻化的熊试图从冻成冰坨的牛奶罐里弄出奶酪,“我”一直等待着的就是他。收有凯鲁亚克一些已出版的和未出版的小说片段的合集《孤独旅者》(Lonesome Traveler)中甚至截取了这段文字韶华重现。“它会证明我们一直以来信以为真的事情都是错的,会证明就连这个证明自身也只是空……”“而我将是虚空,不动而永动。”很多话异常顺滑地从这本书接续到下一本书,凯鲁亚克一生所写的都只是同一部书。他想象着自己前的千载,寒山坐在同样的峭壁上、隐身于同样的迷雾下吟诗,与拾得相互讥诮嬉闹,“我”目睹寒山出现在床前,向东方指去……寒山影响了“垮掉的一代”,驻锡的国清寺,与拾得的莫逆交,皆为人所乐道,姑苏城外钟声到船的寒山寺亦因寒山、拾得来此住持而名。寒山亦尝言:“有人笑我诗,我诗合典雅。不烦郑氏笺,岂用毛公解。不恨会人稀,只为知音寡。若遣趁宫商,余病莫能罢。忽遇明眼人,即自流天下。”寒山的勃兴似乎仅是百来年的事情,日本人喜欢他,因为寒山诗的浅白不亚于白居易。禅式风更是江户以来幕府武士阶层所独喜的美学形态。一如中峰明本,这位擅书“柳叶体”的大师,在东瀛受到的关注远甚于中土。德国人劳悟达甚至写了专著《“自是一家”:禅师中峰明本的书法(1263-1323)》来研究其书法成就。中峰明本的作品、顶相现多存于日本,其与赵孟頫的交往也为人所乐道。寒山在北美大陆的风靡,正是凯鲁亚克一辈的言传身教:那些下午,在那些慵懒的下午,我在孤凉山的高山草地上或坐或卧,四周环绕着绵延百里不绝的雪峰,贺祖米峰在北面隐现,南面则是白雪覆盖的杰克峰,一泓湖水流淌于西面远处贝克山积雪的山丘之间,构成一幅令人着迷的画面;东面河流般的山脊绵延起伏,直接插入卡斯卡德山脉。刹那间,我突然顿悟:“是我在变化、在行动、在往来、在抱怨、在伤害、在欣喜、在喊叫,是我而不是虚空。”每当我开始思考所谓“空”时,我就面朝贺祖米山——我的床、椅子和整面草坡都朝北——直到我明白“贺祖米山就是空,至少对我的眼睛来说贺祖米山就是空明”。

摩西在西奈山上坐了四十天,然后带着石板下山。耶稣在旷野里经受了魔鬼四十天的诱惑,为圣灵所充满。杰克•凯鲁亚克在孤凉山山冥思沉吟了六十三天,对着小屋和山峰微微一笑,转过身,走下山径,往世界回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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