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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深深处《从“无情”到至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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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3-03-26 03:1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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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95年1月和2月,王尔德的两部名剧《理想丈夫》与《不可儿戏》在伦敦相继首演,得到了观众及评论家的双重肯定,王尔德因此达到了人生及艺术的巅峰,然而仅仅过了一个月,他就卷入了官司。首先是他在同性恋人阿尔弗雷德·道格拉斯的撺掇下,控告道格拉斯的父亲诽谤,不仅败诉,而且因为“同其他男子发生有伤风化的肉体关系”而被捕,5月底被判有罪,被判服劳役两年,一下子从人生的巅峰堕入谷底。两年的苦役生活中,王尔德还经历了丧母、破产、离婚等雪上加霜的悲剧。这些对任何人而言,这都会是毁灭性的打击。1897年出狱后王尔德身心俱废,昔日才华横溢的他只写出了一部诗歌名作《雷丁监狱之歌》,便在1900年11月客死于巴黎。

但是在狱中,王尔德留下了一封最终留于文学史的长信,收信人便是间接导致他入狱的阿尔弗雷德·道格拉斯。王尔德死后,这封信以《De Profundis》(拉丁语,意为“从深处”)出版,国内读者对这封信并不陌生。它在1922年便被以《狱中记》为名译介过来,几十年后,又有了孙宜学先生和朱纯深先生的译本,其中朱先生的译本别出心裁地定名为《自深深处》。我读的是朱先生的译本,感觉译出了原作的神韵,这次新版的是双语本,配有光盘,既可阅读欣赏,又可以作为学习翻译的教材使用。

王尔德是在服了超过四分之三刑期之后,方得到监狱长的允许,有了写作自由,这封信1897年初断断续续写来,花了两三个月时间。虽然是写给同性恋人,我却不愿把它视为一封纯粹意义上的情书。在这封信里,首尾部分大段大段纠缠的,都是跟道格拉斯的感情问题,包括两人交往的点滴琐事。尽管说到底王尔德对道格拉斯爱意尚存,但信里也充满了懊悔与指责,之所以写这些,是因为受到巨大伤害的王尔德就是要擎起一面镜子,“我不得不把你的生活写出来给你,而你非得领悟它不可”,让道格拉斯照清自己的模样,并寄希望于对方的幡然悔悟,只是道格拉斯后来读到信(其实是个副本)时,读了没几页便把它销毁了。王尔德出狱后的确与道格拉斯在那不勒斯见过面,但几个月后(1898年),两人还是绝交。我们今天读到这封信里的怨偶式独白,再结合两人交往的事实,只能嗟叹王尔德“遇人不淑”。然而读这封信真正感觉精彩的,是读到王尔德谈起艺术、人生、宗教这些方面时。

王尔德对艺术和自己的地位信心十足(“我曾是我这个时代艺术文化的象征”),但人生突如其来的境遇,让他不得不做更深的思考。入狱后,在经过长期痛苦度日之后,在许多方面,他有了前所未有的领悟,例如,他想到当初在牛津上学时,曾经“说我要尝遍世界这个园子里每棵树结的果”,实际上,在一帆风顺之际,他只会“把自己局限在那些以为是长在园子向阳一面的树当中,避开另一边的幽幽暗影”。只是在坠到人生的谷底后,他才有机会品尝人生中负面的经历(“受苦其实是一种启示,让人明白以前从未明白的事理,让人从一个新的立足点去思考整个历史。”),最终他学会了谦卑,也学会了快乐,这简直是个脱胎换骨的王尔德。想当初,在另外一位戏剧天才萧伯纳的眼里,充满了智慧和喜剧色彩的《不可儿戏》在展示作者的过人才气的同时,却是“无情”(heartless)的,也就是说王尔德才大于情,有点没心没肺。那么,经过人生极大变故后的王尔德在《自深深处》中,绝对改变了这个“无情”的形象。这封长信可以称为至情至性之作,王尔德留下的所有作品里,也只有这封信,能让我们看到他的内心最深处。在信里,王尔德时而愤怒,时而沉痛,时而无比自信,时而如导师般娓娓而谈,就像阅读他的剧作一样,随处能读到令人心动的名言警句,但已不是那种故作惊人之论的悖论式话语,却更令人感动和信服。

王尔德的悲剧,既是他个人的,又是历史的,百多年前的保守社会,毁掉了一个本来可以创造出更多传世之作的天才。我们为其命运悲叹时,又会为自己能通过阅读这封长信,从一个旷世奇才那里受到可贵的启迪而感到幸运。我想,能够多从这方面阅读此信,收获也许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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