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社会学家顶着高雅的学术头衔,他还是不得不放下身段去倾听人们的闲聊,他禁不住要透过门缝去窥视,去阅读别人的信函,去开启档案柜。有闲情逸致的社会学家可能会根据升华之后的窥阴癖来为社会学家构建能力倾向测验(让我们急忙补充说,这仅仅是个比方)。或许,有些充满好奇心的小童会偷窥沐浴中的小阿姨,但他们后来还是可能成为孜孜不倦的社会学家。这样的偷窥是很乏味的事情,吸引我们的是那种好奇心,使社会学家难以解脱的好奇心,在紧闭的门前偷听室内交谈声的好奇心。如果他是一个优秀的社会学家,他就想要去开门,去理解这些声音。在每一道紧闭的门后,他希望揭示尚未被感知和理解的人生的新的方面。”
米尔斯提倡“社会学的想象力”,可是有过于严肃的说教气。而彼得•伯格谈论“社会学家的好奇心”,读来兴味盎然。
伯格长于举例,比如说到“文化震撼”:“一位西方探险家在餐桌上吃到一半时,突然被告之,前一天吃饭时坐在他旁边的逗人喜欢的老太太就是他现在的盘中餐。”又比如说到“都市人的世故”:“有个人戴着穆斯林头巾、裹着缠腰带、脖子上缠着蛇、敲打着手鼓、牵着一头猛虎在你家门前走过,你那种处变不惊、岿然不动,就叫世故。”比如谈到“社会情景的历史规制”:“一个男人应该永远专一地把自己的性冲动固定在一个女人身上,这个念头是更早时候的厌世的神学家阐发的;这个女人与他同床共枕,一道沐浴,在千百次共进早餐时彼此交换呆滞的目光。”——读这样活泼俏皮的文字,很难想象作者还有另一重身份:神学家。天啊天啊。
这本《与社会学同游:人文主义的视角》是何道宽老师翻译的,原书的名字是Invitation to Sociology: A Humanistic Perspective,直译为“邀约”、意译为“导引”“导论”都可以,何老师突出个“游”字是有自己的见解的。
首先,社会学是个人的消遣,它使一些人感兴趣,使另一些人觉得无聊,社会学家们需要具有一种特殊的激情,需要把个人情趣与追求真相的科学精神融而为一。他们在普通人的世界里游走,和大多数人称为真实的世界贴近,观察人的行为以及与人有关的事务,通过这种研究印证社会学的首要智慧:“事物并非表面看上去的样子”。
其次,社会学与价值无涉,关注的焦点不是人们所作所为的终极意义,而是行为本身。因此上,其研究对象没有高低贵贱之别——“他们和牧师、妓女打交道都有收获”,“战争期间人们的互动、伟大的知识发现固然是他感兴趣的东西,然而餐馆里雇员之间的关系、玩洋娃娃的小女孩之间的关系,他同样有兴趣。”
第三,从知识社会学的角度看,社会既是迪尔凯姆表述的客观事实,也是韦伯所论证的理解的主观意义,一方面是客观的建构,一方面是主观的建构,究其竟,在日常生活中,“人是他们自己积极主动创造的社会的产物”,人的“监狱”“囚笼”和“枷锁”是自己和社会共同打造的,是合谋的结果。社会如戏,每个人的角色和身份在社会中形成,而每个人也在使用各种技巧扮演着自己的角色。
所以,自由之路在于“游离”,在于意识到“人生如戏”,在于添加适量的喜剧意识。伯格说:“如果社会学家没有感觉到社会现实的喜剧性质,他就看不到社会的基本特征;除非你懂得政治是一场骗局,否则你就不可能懂得政治;除非你把社会分层体系的本质看成是一场化装舞会,否则你就不可能懂得社会分层……有些洞见只能在笑谈之中获得。”的确,自由以一定程度的意识解放为前提,从所扮演的角色中退一点出来,嘲笑一下自己的严肃与社会的庄严,不失为迈向自由的第一步。
荷兰学者赫伊津哈说:“除非把人当作游戏的物种,除非研究人游戏和游乐的一面,否则我们就不可能把握人类文化。”伯格在书中引用此话两次,是有会心之处了。从另外的方面说,不难感受到伯格自身的那种“游戏”精神,除了行文的佻达幽默,他的一部著作的名字就叫《给笑声正名:人类经验的喜剧性》。想来这个提倡“方法论的无神论”的神学家,该是一个很有趣的老头。(他在2008年5月来过复旦,可惜错过了。)
不过,读了此书就想卷起袖子搞社会学研究,似乎也是不行的哦。伯格说了,在如今的学术消遣里,社会学是一种“王室游戏”(royal game),那些连多米诺骨牌都不会玩的人,不可能应邀参加国际象棋的争霸赛——游戏,也是有门槛的。
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03:13:43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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