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冗长的旅途所赐,重读了米兰•昆德拉的 "L’ignorance"。
书名:许钧译作《无知》,以为不妥。从昆氏小说看,实际上是写还原真相之不可能,个体记忆之不可靠。所以"L’ignorance"应该是指“不知道”,法语动词ignorer 的原初词意,而中文的“无知”多少含有“愚昧”的意思。
情节与结构:小说写了两个主要人物:伊莱娜和约瑟夫,两个流亡者;还有一些较次要的人物:古斯塔夫、伊莱娜的母亲以及米拉达、N和茜尔薇。围绕“回归”主题,伊莱娜的线索与约瑟夫的相交织,机场邂逅引起伊莱娜的美好回忆,而约瑟夫则丝毫记不起对方是谁,仅当作是困惑茫然还亡妻之愿并不断在其灵魂观照之下的还乡之旅中的一个愉快的插曲。这样的错位和互相不能理解正凸显出记忆经验之不可靠性,回归以及萦绕映罩其上的乡愁的曦光的错觉和不可通达。伊莱娜的生活与约瑟夫的生活本不相干,象各自平行流淌的小河,然而流亡者的心结——回归,不可救药的乡愁,将他们带回捷克祖国,祖国成了他们的交集。结构上两个并行发展的主题最后交错纠结,发展变奏,同时又有一些小的对位主题和枝节,如约瑟夫的中学情人米拉达,伊莱娜的瑞典情人古斯塔夫,她的母亲。整个小说结构轻快又充满张力。貌似散漫的情节在类音乐的结构线下给人以阅读的愉悦,不是本能的反应,而是思考后的恍然会心的微笑。
回归与思乡:诺瓦利斯说过:哲学,原本是怀着一种乡愁的冲动到处寻找家园。对不在场的家园的了解的渴望构成思乡的源动力,不能回归则使我们的焦虑与日俱增(一如伊塔卡的尤利西斯),而这与时间维度紧密相关,如果我们可以活一万年,故乡最多不过一个普通的地理点而已。伊莱娜和约瑟夫的“大回归”遭遇告诉我们,回归充满了忘却和不能沟通的暗礁,思乡本是美丽的记忆错觉的可怜外衣。如果我们的记忆远非记录一切,远非真实、远非能够唤起共鸣,那么我们怎么能奢求还原真相、体验旧时情境?对于伊莱娜,约瑟夫的出现好象打开了通向未来幸福的窗口,而对于约瑟夫,尽管世界充满诱惑,但天边时刻出现的泛着黄光的窗台上的台灯和盆花总在召唤,门口的冷衫永远指着家门的方向,那是无法抗拒的回归心灵平静的呼唤,形而上的回归,回到帕涅罗珀已经不在的伊塔卡,与不在的帕涅罗珀共度余生。
流亡者困境:以为融入他国却永远不能被真正当作“自己人”(“你还在这儿干什么?” 茜尔薇这样催促伊莱娜回归祖国)。回到祖国却发现无法沟通,早已不是第一次跨进的那条河流,人们并不在意他们。回归之不可能与记忆之不可靠实际上同构。流亡者,天上飘的断线的风筝。约瑟夫至少可以从祖国又回归到不在的帕涅罗珀身边(回归之回归),而伊莱娜则彻底被断了回归之路,回归祖国和侨居国的双重不可能,约瑟夫想不起她是谁的事实残酷地割断了她与祖国最后的那根脐带。
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02:47:33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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