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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腊棺材之谜《只有上帝和埃勒里•奎因知道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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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3-03-26 02:24: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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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宗明义,我必须先对埃勒里•奎因在世界推理小说史上的地位对诸位做一个交待,那就是: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如果要在这个星球上曾经出现过的侦探之中排出最伟大的前五位,这个小伙子都是其中之一。

众所周知,作为一种文学类型,推理小说在埃德加•爱伦•坡笔下被创造出来以后,却在大西洋对岸的大不列颠帝国得到兴盛的发展;当歇洛克•福尔摩斯、布朗神父和赫尔克里•波洛(他们的塑造者分别是三个英国人:阿瑟•柯南道尔,G•K•切斯特顿,阿加莎•克里斯蒂)这几个带着不可磨灭的光辉的人物一一向我们展现神奇之后,美国人也终于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为世界贡献了一个伟大的解谜者,那当然就是埃勒里•奎因——毫无疑问,他的名字也被镌刻在推理小说名人堂之上了,而且是在最重要的那几个位置。

在那座矗立于无数读者心目中的殿堂里,上面提及的几个名字组成了一条完整的谱系,他们构筑了推理小说的黄金时代,在他们身后,欧美的古典解谜小说再也没有重新取得那样辉煌的成就,紧接而来、大行其道的是“硬汉派”;侦探时刻携带的是酒精与手枪,而不是洞察人性的眼睛与注重逻辑的头脑(波洛把后者亲切地叫做“小小的灰细胞”)。

距离埃勒里•奎因第一次用汉语说话已经过去了三十年。现在,他再次登场,带着那副闪光的夹鼻眼镜和一成不变的懒洋洋的笑容。

“悠闲的知识分子”

马丁•菲多在他的著作《福尔摩斯的世界》里说,“阿瑟•柯南道尔创造了集狮子和独角兽的品质于一身的、优秀的人物形象”,“也许你不会忘记文学家以前所创造的那些古怪的、偏执的幻想家和头脑简单的人物……而柯南道尔创作的人物形象则是对先前文学创作人物形象的补充。”

有没有独特的人物形象,是判断一部推理小说能否成为经典作品最重要的标准。福尔摩斯、波洛和菲利普•马洛莫不如此。说话拿腔拿调的、彬彬有礼的、天生具有艺术家气质的“悠闲的知识分子”埃勒里•奎因也是独一无二的。

在旁观者看来,他的气质是——“他是个纯粹的逻辑学家,但在很大程度上又有梦想家与艺术家的气质”;他的外表是——“他个子很高,瘦瘦的,但却有一双运动员般孔武有力的手,而且手指细长。他身穿一套纯灰花呢西服,手中拿着一只手杖,胳膊上搭着件薄外套。他那瘦削的鼻梁上架着副夹鼻眼镜;宽宽的额头上干干净净的,没有一丝皱纹;一头黑发梳得整整齐齐。从那件薄外套口袋里,露出一本封面已退了色的小册子。”(《法国粉末之谜》)

我们可以在《希腊棺材之谜》里看到他乳臭未干的样子,虽然论写作时间这部小说是关于埃勒里•奎因的第四部小说,但是论事件发生的时间,它却是最早的。就像书里说的,“此时的埃勒里,还是年少气盛趾高气扬;……他与一般刚出校门的年轻小伙子没有什么不同:高高的身材,不修边幅,肩膀宽阔,擅长体育运动。”

在这初出茅庐的时节,埃勒里•奎因尚未雕琢成器。他夸夸其谈,说话热衷于引经据典。根据我的统计,他在《希腊棺材之谜》里引用了以下名人的名言,或是提及了他们的作品:玛丽•雪莱的《弗兰肯斯坦》,拜伦的《哈罗德公子》,伯顿的《对忧愁的剖析》(现在一般译作《忧郁的解剖》),奥维德,高莱•锡拔,乔叟的《禽鸟对白》,泰伦斯,萨福,拉封丹,莎士比亚的《麦克白》,罗伯特•威•塞维斯,等等。他对嫌疑犯说出“你被逮捕了”之前的一段话可以作为这个指控最确凿的证据:“你必定曾在看书的时候读到过下面这样一句话吧,因为不少成名人物——拉封丹、泰伦斯、柯勒律治、西塞罗、朱文诺、狄欧尼根——早已用各种方式重复过这句话了。这句话也是特耳非的阿波罗神庙的铭言,据说是出自台利斯、毕达哥拉斯和梭伦之口。拉丁文是:Nequis nimis。英文就是:君应有自知之明。”

没错,这个家伙在炫技。在查“希腊棺材之谜”时他也运用了同样的风格:他精心挑选了时机,以一种戏剧性的方式,在一个大人物面前宣布他找到了凶手(“此其时也。这样的时刻,也许正是年纪轻轻的埃勒里梦寐以求的——法律的执行者正在一筹莫展,又有一位大人物在场……”)。

埃勒里•歇洛克•福尔摩斯•奎因

结果呢?他以一种非常丢脸的方式输掉了第一仗。这次失败不是毫无意义的,埃勒里•奎因多年以后回忆说,这是“我的成熟的标志”,他下定决心,今后对于可能参与的任何案子,在没有把整个罪行的具体情况全部摸得一清二楚、对每一个细小环节全都了如指掌之前,就决不轻易下结论。他请求他的父亲(纽约警察局的理查德•奎因探长)监督他,“你一旦发现我违背了这个誓言,就马上毙了我”。

他遵守了誓言。在以后的岁月里,探长无法在埃勒里对自己建立的无懈可击、无可辩驳的论据感到满意之前,从他那里得到任何解释,无论是请求也好,生气也好。在《中国橘子之谜》里他们两父子果真为此闹了别扭呢。从埃勒里本身来说,这是他逐渐成熟的表现;从写作技巧来说,这是把读者的好奇心吊到最高点的手段,福尔摩斯不是也对华生守口如瓶吗?

和福尔摩斯一样,埃勒里•奎因也是一个实证主义者。他在《法国粉末之谜》里向我们展示了他随身携带的破案工具,它们被装在一个长六英寸、宽四英寸、重量不足两磅的小铝盒里,包括两块蔡司放大镜镜片,九十六英寸长的小钢卷尺,红、蓝、黑三色笔,小圆规和特制铅笔,黑白两色指纹粉,驼毛刷和痕迹收集印盒,一卷玻璃纸纸袋,小测径器和小镊子,折叠式探针,强化钢制成的别针和针,石蕊试纸和两个小试管,组合刀具(包括两把小刀、开塞钻、起子、钻子、锉刀),野外指南针,红、白、绿三色麻绳,封蜡,小打火机,剪刀,秒表。这些叫人眼花缭乱的工具博得了他的朋友的喝彩:“埃勒里!我敢保证,你简直就跟歇洛克•福尔摩斯一模一样!”

作为歇洛克•福尔摩斯的后继者,埃勒里•奎因对这位前辈从来没有像波洛做过的那样揶揄或者嘲讽,而一直是毕恭毕敬的。《暹罗连体人之谜》有一个角色的姓氏就是福尔摩斯,我们或许可以把这看做是埃勒里•奎因特殊形式的致意,因为他在里面曾经这么说:“你的姓氏或许的确与贝克街的福尔摩斯无关,福尔摩斯医生?但是,在一定范围内,这一称谓是一种赞美。”

在《希腊棺材之谜》里,理查德•奎因探长称自己的儿子为“埃勒里•歇洛克•福尔摩斯•奎因”。从这个细节之中可以窥见埃勒里•奎因对贝克街二百二十一号乙公寓主人的敬仰是真诚的,同时也流露出他对自己与前辈比肩而立的自信——是的,他接受这一荣耀必可做到无一丝愧色。

他真是一个追求漂亮文体的自恋家伙

从“国名系列”的九部书名(全是一样的句式结构:国名+物品+之谜),你就能知道,埃勒里•奎因的推理小说系列无一例外地充满了形式感:《罗马帽子之谜》,《法国粉末之谜》,《荷兰鞋之谜》,《希腊棺材之谜》,《埃及十字架之谜》,《美国枪之谜》,《暹罗连体人之谜》,《中国橘子之谜》,《西班牙披肩之谜》。

它们在文体上也有相同的结构。每部小说在正式开始前都附上“案件中的重要人物”列表、由一个虚构人物J•J•McC(他声称自己是奎因父子的好朋友)撰写的序言,以及若干张与案件有关的地图;在正文的每一个大章节之前都引用某本书的某段话(你无法知道这些书是不是作者虚构的);在最后揭晓谜底之前,都有一段“挑战读者”,埃勒里•奎因从书里抽身而出,用他典型的自鸣得意的语气直接对读者提出较量:我把找出凶手的一切线索都告诉了你,你能像我一样厉害吗?

啊,他真是一个追求漂亮文体的自恋家伙!

最后一点。你知道这些以埃勒里•奎因为主人公的推理小说的作者叫什么吗?——就叫做埃勒里•奎因。换句话说,是小说家埃勒里•奎因创造了侦探埃勒里•奎因。

这就是埃勒里•奎因在读者心目中尤其显得有魅力的地方:小说的作者和他所创造的人物融合在一起了,他没有“把柯南道尔与福尔摩斯分开”的苦恼。他就是埃勒里•奎因,他几乎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写着小说,也破着案件。

也许我应该说“他们俩”。

实际上,作者埃勒里•奎因背后是一对表兄弟。表弟弗雷德里克•丹奈负责核心诡计的构思和人物的设置,表哥曼弗雷德•班宁顿•李则负责将构思敷演成小说。这种搭配在推理小说史上是从未有过的创举,显然它在未来也很难复制。

这对兄弟(也就是作者“埃勒里•奎因”)的另一个创举与创造侦探“埃勒里•奎因”一样对推理小说产生巨大影响,那就是创办了《埃勒里•奎因神秘杂志》。他们的目标是“将推理小说作家的眼界提升到真正的文学水平”,“鼓励同行中好的作品并为之提供展示场所”,“发掘立志在此领域有所建树的新作家”。

这本杂志好到什么地步?好到足够吸引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把他最重要的作品《曲径分岔的花园》拿来投稿的地步。这篇让八十年代初的中国先锋小说家们强烈震撼、拙劣模仿的短篇小说在《埃勒里•奎因神秘杂志》得了个二等奖。“我为此感到十分骄傲,”博尔赫斯在与美国学者威利斯•巴恩斯通对话时回忆说(《博尔赫斯八十忆旧》)。

“我对侦探小说的兴趣植根于对埃德加•爱伦•坡、威尔基•科林斯、罗伯特•路易斯•斯蒂文森的《破坏者》、G•K•切斯特顿、伊登•菲尔波茨,”这位写过几篇犯罪小说(实话说它们都还挺不错)的文学大师还说,“当然,还有对埃勒里•奎因的阅读。”(《我的创作》,《博尔赫斯文集•文论自述卷》)

“任何成功都是属于我们奎因父子的”

博尔赫斯这个失明的老家伙还对推理小说发表过这样的看法:“我认为,歇洛克•福尔摩斯和华生之间的友谊远比情节(常常是非常乏味的,除了《红头发俱乐部之外》)更为重要。……我认为,柯南道尔在他的长篇小说里营造的氛围(在贝克大街的那幢房子、那两位独居的单身绅士、某某来报告案情,等等,等等)远比侦探的情节更为重要。”

如果我们不是那种“推理原教旨主义”信奉者的话,那么就不得不承认他的话是有道理的。除了冷冰冰的逻辑,埃勒里•奎因的小说还有一种让我们感到温暖的东西。那就是埃勒里•奎因与他父亲的感情。

他们住在纽约西八十七街的其中一座老式褐色沙石大楼的顶层,门口写着“奎因父子私宅”。客厅兼做书房,书放得很乱;还有旧式台灯、铜器、靠背椅、长沙发、脚凳、皮靠垫、烟灰缸,“名副其实的快乐单身汉乐园”。老奎因是个鳏夫,埃勒里刚大学毕业——后来他成了家,全家搬到意大利的山间小屋去了,不过这是后话了。

埃勒里•奎因在他的探案生涯之中一直是以“探长的儿子”的身份出现的,这种“既是局外人也是局内人”的定位在推理小说史上倒也是比较特别的。这个不务正业的家伙能够顶得上整个纽约警察局的人,就像他父亲不得不承认的,“我估计,在我看来如迷宫般复杂无望的一件事,对你而言简直就简单明朗得有如一条通天大道。这太可恨了,儿子!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怪物,让自己的晚年不得安宁……”(《法国粉末之谜》)

话虽这样说,在这个过程中,奎因探长免不了会为儿子的洋洋得意、自以为是而发窘,甚至“眼里能冒出火来”,但也会在暂时遭到挫败后安慰他,不过更多的时候是为他那精妙的推理而感慨,“好孩子,如果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法国粉末之谜》)

在我看来,父子之间的感情是最难言说的,它最深沉,也最复杂。在这几部书里,只有埃勒里•奎因对父亲说的那句话是最佳的概括:“任何成功都是属于我们奎因父子的。”(《中国橘子之谜》)

埃勒里•奎因之中国漫游

回到《希腊棺材之谜》。它是埃勒里•奎因九部“国名系列”之中最棒的一部。它发现谋杀案受害者的方式(是在一具棺材里发现的!棺材里的第二具尸体!)是如此特别,并且充满阴郁和奇异的气氛;它经历了曲折的破案过程,有三个人被杀死了,埃勒里•奎因先后得出过四个结论,像他自己说的,第一回合他被凶手牵着鼻子走,第二回合两人相持不下,第三回合他牵着凶手鼻子走,直到最后揭盅之前,我相信没有人能够猜到凶手是谁,除非是上帝;它穿插了亦真亦假的艺术史典故,那是一个关于莱昂纳多•达•芬奇的油画《夺旗之战》的故事;最后,埃勒里•奎因还中枪了……

对中国读者,这部书也是最熟悉的。一九七九年,群众出版社出版了《希腊棺材之谜》,译者王敬之。这是一个上佳的译本,新星出版社的最新版本也沿用了它,只是在一些人名的译法上做了修改,以便与其余数部保持一致。

这部小说在当时影响很大。在此仅举一例。一九八一年,著名考古学家童恩正从美国考察回国,开始撰写以孙悟空、猪八戒、沙和尚为主角的新式神话《西游新记》。第十二回讲到八戒、沙僧、李莎在纽约失踪,这个案件最终请来了奎因父子。“众所周知,理查德•奎恩乃一富有经验的老警官,其子艾勒里•奎恩为一业余侦探,曾因侦破‘希腊棺材之谜’一案而声名大噪。两父子互相配合,真乃相得益彰。”

童恩正还提到了桑逊、傅林、海塞、姜申、毕各脱、哈斯壮、李德、汤玛•范雷等人,都是群众版《希腊棺材之谜》之中的人名,其中有些译名在新星版已经有所修改。

一九八一年,辽宁人民出版社出版《荷兰鞋之谜》,译者为高育翰,译文神采全无,也并未引起《希腊棺材之谜》那样的广泛反响。此后,埃勒里•奎因的小说在中国也时有引进,但皆归于沉寂。此次重新包装、大规模推出,则意味着埃勒里•奎因之中国漫游的又一新阶段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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