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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时代》影评观后感

《黄金时代》影评观后感
 
一.作为时代伪证的“黄金时代”

民国的镜花水月被搬弄的面目全非了,老祖母终归是老了,无论是穿着荷叶边广袖白衣黑裙的女学生,还是文静自持内敛贵族范的金枝玉叶,连年炮火连年征战白马都被充当战马了,颠沛流离警报齐鸣文弱书生也都扶不稳一架眼镜了,倾城之恋恐怕成就的也只是白流苏的一夜幻觉,家国流失情感终将无所附丽。夜上海小调轻佻,夜深沉曲牌沉郁,哪一个是真实的民国,哪一样可以铸就别样的“黄金时代”?

“窗上洒满着白月的当儿,我愿意关了灯,坐下来沉默一些时候,就在这沉默中,突然像有警钟似的来到我的心上:‘这不就是我的黄金时代吗?此刻。’” 1936年11月19日,辗转来到日本的萧红在写给恋人萧军的一封信中首次提到她的“黄金时代”。而此前,年仅二十五岁的萧红已经经历了至少三次逃离。1930年逃婚媒妁之言的王恩甲到北京,直接导致了被家庭除名;1932年逃离了哈尔滨东兴顺旅馆,与救命的萧军结为伉俪;1934年逃离青岛到上海,幸遇鲁迅先生结识了一批上海滩进步知识分子,文学起步而辉煌,被标签为左翼奇葩,暂时收入稳定,生活安然;短短两年之后的这一次,1936年逃离上海到日本,梳理与萧军四年以来的情感纠葛;那样脆弱的一朵花,饥馑,贫穷,动荡,生育之苦一一磨砺,仅仅是得到了一片宁静的星空,一间不再有争执不再有蔑视不再有背叛的小屋,可以坐下来安静执笔,就觉得自己拥有了“黄金时代”,这样的愿望何其卑微?而八十年后,一生特立独行的许鞍华导演借了萧红的话对我们说:“我不能选择怎么生怎么死,但我能选择怎么爱怎么活,这就是我的黄金时代。”这样的隔空对话,毋宁说,女性的天空从萧红的民国时代起到如今开化的二十一世纪,其实并没有高远多少,女性的诉求涉及的只是最基本的生死,我们依然有着不能把握自己的忧惧,我们依然有着匮乏勇气不断放弃自我随波逐流的命运,一片混沌中,1942年萧红在浅水湾畔的不甘是孤独无力的;张爱玲1995年在纽约寓所的离世是自嘲寂寞的;戴安娜王妃1997年在狗仔队灯光下的车祸是八卦煽情的;乌克兰政坛30岁女政治精英的***是自恋讽刺的,看清楚了么,可以自我决定如何爱如何活的“黄金时代”还远远没有到来。而电影《黄金时代》在年轻人面前的冷场,是物质狂欢不自觉选择的麻痹,时代的意义对于他们,不如一次花言巧语而获得的接吻,哦,那远离尘嚣的,精神自我自由的《黄金时代》,对于他们,是多么隔膜!

二.作为自由精神自证的“黄金时代”

     “我的家是荒凉的。”,“我家的院子是荒凉的。”,萧红在她的自传体长篇小说《呼兰河传》的第四章,不断以诗歌及音乐复沓的形式来描述给予了她不幸童年缺乏父母之爱的家。专制的父亲,对佣人是冷漠的,因为他们的地位比他低;对祖父是冷漠的,因为他年老;对她也是冷漠的,因为她年幼。而分散居住在她家宅院里的各式佃农,做车把式的胡家,卖年糕的冯四嘴子,浪荡的有二爷,开磨房的以及卖粉丝的各式人等,都在苦寒中忍耐着,哭着,笑着,愚昧着,善良着,勇敢着,懦弱着,煎熬着,如后院中的黄瓜,倭瓜一般回应着四季活着或死去。1941年,时年三十岁的萧红以自己惊人的生命直觉在《呼兰河传》中对这样的生命状态做了总结:“生老病死,都没有什么表示,生了就任其自然地长去,长大就长大,长不大也就算了。”“春夏秋冬,一年四季来回循环的走,那是自古也就这样的了。风霜雨雪,受得住的就过去了,受不住的,就寻求着自然的结果。那自然的结果不大好,把一个人默默地一声不响地就拉着离开这人间的世界了。”如果说张爱玲透彻,悟出了繁华背后的荒凉,那么萧红则是在众多生命无奈的生死场中,带着无限悲悯,体味出这人世间生命的大荒凉。你可以想象我们的女作家-萧红,在告别人生的前一年,回顾一生,却只能在纸上写着“我的家是荒凉的。”“我家的院子是荒凉的。”在这样的笔触背后映照的:她的生命底色何其暗淡,她历经的生命境遇又是何等苍凉!但这一切不幸,都没有夺去萧红内心涌动的对这个世界的无限眷恋,活下去并且留下自己的生命痕迹的决心,这样艰难世事下的决心,多么难能可贵!

导演许鞍华是懂得萧红的。《黄金时代》的电影语言是安静的,克制的。无论是自诉介绍还是对白冲突。如果说文学是人学,文学语言应该和政治宣传话语保持距离,文学家应该关注普罗大众,关注脆弱丰富的人性,这样的文学观点今天大家都不再反对的话,那么八十年前的萧红在左翼作家群里,无疑是最具前瞻的另类。而和她形成鲜明对比的女作家丁玲则毫不掩饰自己对政治的热衷,热切渴望在时代的大环境中以一个战士的热情灵魂写一本时代大书。写出《莎菲女士日记》的布尔乔亚的丁玲在决定去延安之前就已经死了,戎马倥偬,革命再革命的一生,丁玲并没有在文学史上给我们留下一本所谓的“时代大书”。《太阳照在桑干河上》获得斯大林文学奖,最后被证明也颇有些对文学本身的反讽。茅盾先生呢,曹禺先生呢,巴金先生呢,沈从文先生呢,六十年惊人的文学白卷,当我们想寻找人性温暖,那朵在荒凉野地里曾经盛开的花朵-萧红,自然会进入我们的视野。板荡年代,战火纷飞的政治功名之外,一个单纯心性的女子唯独只求一个安静的写作居所,唯求一个普通人夫唱妇随的简单生活,精神的自觉从未偏移过,同时对于别人的选择,比方说丁玲,也绝不干涉,而各样的因素还可以成全她,我们也不妨说这是一个自由选择的“黄金时代”。而在许鞍华的电影镜头下,一步一步走过来的萧红是自我感性的,坚定固执的,也是从容美丽的。

那样的黄金时代,托举了一个曾为被压迫者,一个为贫穷者,一个为孤独者的女子,她以她的诞生,感激民国时代给予她的所有苦难,以她丰沛的情感,顽强的生命意志,文学直觉在低低的天空下,书写了自己的“黄金时代”。苦难的奇迹更令人动容,不是吗?

三.一生遭遇,你不会只留下情感的绯闻

萧红,三十一岁的生命,人们轻易地把她的生活悲剧归结于她的情感太丰富,生命中爱太匮乏。《呼兰河传》中没有描写过一次父亲的拥抱母亲的亲吻,伤心的记忆是幼年时在祖母的停灵间,父亲一大脚把她踢翻在地。成年后,托付于王恩甲而见弃,孤身于旅馆而见辱,而处于救命恩人地位的萧军,他的爱更接近于对贫穷的实施,居高临下,时间久了,自然地带着不耐烦,自然地习惯于轻视。但换到一个敏感女子的地位上去想,二十岁到三十岁的年纪,如何让她内心里早早地就装满了对满世界的戒备,因为一次失败的情感就拒绝婚姻,因为一次清醒的政治权衡就放弃自己的文学立场,情感立场。她出生于半年中地都会被冻裂的北地呼兰,她一直都在感觉世界的冰冷和漠然,她为什么不能去追求爱,要求温暖?对萧军一生的依恋,对鲁迅先生的敬爱,对端木蕻良的钟爱,每一次每一个人,她都奉献得如此真挚纯粹。并且,她没有在任何时刻,贱卖过自己的情感,祈求过怜悯。我们自己有多世故,才会去揣测别人有多世俗,不是吗?

其实仅仅凭一部中篇《生死场》,萧红,就无愧于作家的称号了。哲学上的生死,医学上的生死,在这个当时只有二十三岁的姑娘看来,都有些庄严的滑稽。在她真切的感知里,在她的北方乡村的家乡,“人和动物一样,忙着生,忙着死”,这或许是让某个人类学家打破头也想不出来的一个句子,也可以说是让今天的人权大使看了“震惊摇头”的一句话,但要放到中国上千年的农耕历史文化的语境下,这句话何其直接,一针见血!二里半,赵三,王婆,月英,金枝这些曾经鲜活过死去过的生命,在今天凋敝的中国乡村里,一样会找到印记。二十三岁,坐在文学院里研读文学史,在看不见的空气中,因为没有痛苦,当年我们的心,轻飘飘的。而百年孤独,谁说的,微信时代,即便远隔千里万里,我们都近到可以帮忙捉到彼此身上的“鬼”呀。那个黄金时代的二十三岁,比起我们来,厚重得岂止几分?
 
“花开了,就像花睡醒了似地。鸟飞了,就像鸟上天了似地。虫子叫了,就像虫子在说话似地。一切都活了。都有无限的本领,要做什么,就做什么。要怎么样,就怎么样。都是自由的。倭瓜愿意爬上架就爬上架,愿意爬上房就爬上房。黄瓜愿意开一个谎花,就开一个谎花。愿意结一个黄瓜,就结一个黄瓜。若都不愿意,就是一个黄瓜也不结,一朵花也不开,也没有人问它。玉米愿意长多高就长多高,它若愿意长上天去,也没有人管。蝴蝶随意的飞,一会从墙头飞来一对黄蝴蝶,一会又从墙头上飞走了一只白蝴蝶。它们是从谁家来的,又飞到谁家去?连太阳也不知道这个。”萧红在《呼兰河传》叙述中闪烁的童稚目光,一定深深打动过许鞍华,电影《黄金时代》的结尾,镜头又闪回了萧红童年时代的后花园,在那里,我们再次看到了初初和这个世界相遇的小女孩-张乃莹,这一次十年之后的魂魄返乡,你可安兮?
  
《黄金时代》中,汤唯的表演是用心的,在史实的框架下,她还原给了我们一个情感丰满的萧红,那样多的欲言又止,都是为了保护自己爱过和爱过自己的人。生活的真相是什么?应该是主人公自己愿意让我们接受的事实,而不是我们一己之私想要的八卦。以你的作品文字说话,以你化解苦难的童心说话,萧红,你终可以瞑目了,你一生的遭遇,人们记住的,绝不会仅仅只是你的情感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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