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刚川》：凸显境外战场空间的正义叙事

《金刚川》海报 

　　1950年10月23日是中国人民志愿军出国作战的时间标志点，七十年后的这一天，重大历史题材影片《金刚川》在全国公映。影片由三位中青年导演管虎、郭帆与路阳在相对紧凑的制作周期内合力完成，一如当年作家魏巍接受创作任务，三赴朝鲜前线，写作战地通讯，他格外注重即时性和实地在场感，常有段落化的篇章速写。然而由于援朝战争本身之于新生共和国的特殊意义，还有战场上那些过江出征的将士们所特有的朝气与勇敢，人们不再去苛责艺术上的形式细节，而是深深被那些最可爱的人感动。同样，《金刚川》的影像价值正在于促发新一阶段的现实主义高概念战争片制作，以国境以外的战场作为新叙事空间。一方面为本土观众提供重温历史、振奋精神的审美观看契机，另一方面也在国际化的影像制作与传播实践中，表现当代中国在构建和平发展新秩序的进程中所付出的巨大牺牲与奉献，进而彰显正义叙事中的中国立场与价值。

　　从视觉效果来看，《金刚川》较多采用了电脑特效，说明了新阶段的历史战争片制作正在经历全面的观感升级。影片虽然因为种种原因化用了二战片《敦刻尔克》的多视角叙事，在单元结构上也摹仿了地面时间与空中时间的多次交叠，但从主要情节运行来看，还是采取了东方观众们更为熟悉的战地时间线性叙述，阶段清晰，敌我分明，交战与攻防都有明显的推进，战斗的局势渐至激烈乃至残酷。经由志愿军视角，从影片开场的步兵急行军，到工兵连的架桥、修桥，以及为大部队渡河提供有效保护的炮兵阵地，和结尾各兵种齐心合力架起人桥，胜利完成抢渡。以上环节紧密相扣，完整地展现了一次战斗过程，揭示了志愿军因为坚韧而胜利，因为牺牲而胜利的可歌可泣精神。

　　根据影片中的叙事分工，名为史密斯的美国飞行员主要负责说明性的台词旁白，对当天作战过程加以时序上和战术上的交代，而另一名美国飞行员希尔则更多地带动表演层面上的动作线，表现两军交火以及火力升级。需要特别指出的是，《金刚川》并不是刻板化地重复《敦刻尔克》的“地对空”时间交叉，而是准确把握到了援朝战争中两军制空权极度不对等的现实情境。一次次让观众们切身感受到步兵、炮兵和工兵在严重缺乏空中防护情况下的真实危险，并对他们在绝对险境下的勇敢献身有了更为痛彻的体认。

　　在志愿军的军史记录上，留有金刚川上《抢架岩里桥》的光辉一页。工兵连长张振智回忆说：架桥点附近每天平均都要落二三百发炮弹和炸弹。敌机在低空绕着圈子侦察，被我们的高射炮手赶走了。接下来就是敌人的远程炮火，密密地打过来，江水喷起一条条巨大的水柱。还有四架轰炸机向桥面俯冲，第一批炸弹，第二批炸弹，桥被炸成几截。回忆中张连长痛苦地说：我们的桥负伤了，我的战士，结结实实的小伙子，手冰凉了……我紧握着他那冰冷的手，回过身来大声喊“同志们来呀！把桥修好，为黄东文同志报仇！”

　　电影与历史可以互见。二级模范张振智和战场上英勇捐躯的烈士黄东文构成了《金刚川》的人物基础。张译扮演的排长张飞和吴京扮演的关班长，既有三国传统中刘关张三兄弟所代表的血性意气，更是南征北战的人民军队在生死与共中结下的同袍情深。《金刚川》还与其他几部同样取材于抗美援朝的国产影片构成生动有趣且意味深长的互见关系，通过有意识的影像关联进一步丰厚了国产战争片的情感意蕴，展现出战场上的完整人性与极端时刻爆发出的真情实感。片中有一对戏份不多的配角，话务员莘芹与班长刘浩，两人都来自四川，脉脉情愫。偶尔接通的军情战地通话仍然是欲言又止。彼此都知晓深情满怀，却因为身处战场而不得不一再隐忍克制，牺牲的意义再次得到深化，也让观众们回想起2016年的献礼片之一《我的战争》。该片亦取材于抗美援朝战争，刘烨扮演的九连连长孙北川和王珞丹扮演的文工团团队长孟三夏在异国战场上共同经历着作战时的英勇牺牲以及诀别爱人时的巨大情感打击，成为“英雄儿女”所指称的鲜活人像。并且，《金刚川》的叙事高潮在于：高射炮兵通过主动暴露自我炮位，成功诱引敌机火力并反过来一举歼敌成功。观众们感受到志愿军战士在武器装备落后且供给严重不足的逆境中所迸发出的不屈精神，更隐约听到了经典影片《英雄儿女》的呐喊：为了胜利，向我开炮！

　　一个国家在不同历史时期所遭遇的战争以及在战争中的不同表现，在复杂多维的向度上结构起整个国族的精神共同资源。朝鲜战争爆发于中华人民共和国庆祝新中国成立一周年的国庆日前夕，是新生的中国遭遇到的新一轮国防压力。周恩来在国庆节前一日发表的演说中表明：中国人民决不能容忍外国的侵略，也不能听任帝国主义者对自己的邻人肆行侵略而置之不理。周恩来的讲话在后来的岁月里广泛地被援引在不同的国际论坛中。它的重要性在于彰显了中国人民热爱和平的根本立场，也宣告了中国人民保卫和平的决心和勇气。在国际复杂局势的急剧变化中，当战争的规模难以抑制地扩大蔓延成为多国交战模式，爱和平、保家乡的人民军队则必须出境参战，亦即“以战止战，虽战可也”。《金刚川》在深度理解历史，全面展现志愿军出境作战的正义性方面是有自觉意识的。

　　影片最后一个段落里，志愿军大部队即将开始抢渡，准备奔赴对岸打响金城战役。此时，摄影机的取景框中出现了身着民族传统服装的朝鲜当地居民。虽然只是背影，虽然只在镜头前快速地掠过，他们却分明得到了志愿军们的良好保护。军与民的共处画面是对战争发动者的道义审判，也说明了人民军队是为了保家卫国而不得不开赴国境线以外作战，在根本上进行的是“攻其国而爱其民”的正义战争，再度印证了***同志在谈及朝鲜局势时的精辟见解：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如果说一场正义战争的胜利价值在于避免未来战争的残酷性进一步扩大，为局部地区甚至是全球增加了主导和平的力量。电影史上的《上甘岭》 《英雄儿女》 《高山下的花环》 《凯旋在子夜》等，对于推进历史认知、歌颂英雄精神多有贡献。而今，重现中国军队的海外战事，将国境外的战场塑造为高概念战争片的新叙事空间，既有助于突破战争影像制作的同质化手法，也对中国电影产业的军事类型片发展促进良多，并有可能拓展新的合作领域，推动战争影片的跨国制作，对中国价值的表达和中国故事的讲述都有积极意义。

　　（作者系北京电影学院未来影像高精尖创新中心特聘研究员，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