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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战争历史影像化改编的新探索

电影《八佰》剧照 

  管虎导演的新作《八佰》在全国疫情趋于好转后,成为影院复映的第一部重磅国产大制作,它所背负的关注与期望用万众瞩目来形容并不夸张。仅在豆瓣评分系统上,已有超过5万人次的匿名用户对《八佰》进行了评星打分,还有近3万名活跃用户上传文字影评。公众舆论场域围绕影片激起林林总总的热议、争议乃至非议,不仅印证了《八佰》作为一部战争历史类型片的特殊价值和重要性,也将抗日战争如何作为剧情资源加以转化的问题再度置于讨论焦点,同时激发人们进一步思考,在中国电影制作日趋工业化的产业进程中,战争类型的影片将以哪些呈现方式来满足观众,回馈历史。

  战争影片的多重逻辑动力 

  剧情电影需要通过情节的有序展开来推动并完成影像叙事,人类的战争为类型化电影的矛盾建构提供了既尖锐又高强度的矛盾冲突。在大部分情况下,真实的战争记载总比后来的电影改编更加残酷而惨烈,毕竟在一部电影放映的标准时长内,难以面面俱到地再现战争机器对人类生命的血腥绞杀。然而也有另外一类战争影片,在影像叙事中采用更为强化的拍摄方式,一方面在艺术的外观形式上使用高端器材和高新技术对战争场面的视觉效果和声音效果进行加强,另一方面也在叙事内容中对交战双方的实际交锋遭遇进行大密度加工,营造出更具有剧场化沉浸效应的电影观看效果。电影《八佰》显然选择了后一种制作路径,将作为主叙事内容的四行仓库保卫战放在曝光增强的主观化表现情境内。

  四行仓库保卫战并不是第一次被拍摄为电影,“八百壮士”的英名在1938年就成为电影片名。前者是阳翰笙编剧的黑白默片,在战斗发生的第二年就拍摄完成,主要遵循事件本身的历史真实逻辑。作为战争大片的《八佰》表现出对于华语电影传统的有意识续接,如部分画面,比如仓库天台顶上的旗杆底座样式。但是管虎在《八佰》中所进行的战争叙事埋设有更为复杂多重的逻辑动力线索,除了基于真实战争走向的历史逻辑和关注人物内在成长的情感、性格逻辑,还在浪漫而大胆的创作风格影响下,大大强化了追求全景化视听综合效果的影像自身逻辑。由此可以解释,为什么会有比真正战况更为惨烈和激越的交战场面反复出现在影片叙事中?影片在结尾处又为什么要模糊处理战役完结后官兵们的去向?

  首先是光的问题,电影在根本上是光影艺术的叙事。《八佰》的摄影师曹郁采用了异常精致复杂的布光层次,来表现仓库内部环境的曲折转回与多样纵深。闪动在银幕上的光影变幻不仅构成视觉观看的美感来源,而且深刻地内嵌在影像叙事环节中,为剧情的发展和人物的命运变化提供同步而同构的推动力量。然而在1937年10月四行仓库的真实作战环境下,光是最先被剔除在外的环境元素。而且,仓库内守军所担负的战斗责任是尽可能拖延战局,为外交使团争取更充分的会议谈判时间以获得国际组织的远程道义支持。对于东、西、北三面环伺受敌的仓库来说,内部如果有光亮,就是犯下了兵家大忌——我明而敌暗。切断电源,不仅能够预先规避火攻的危险,更是让仓库没入外界视线无法轻易穿透的黑暗,相当于为敌众我寡的守军官兵多加一重安全保命的屏障。《八佰》却撤掉了这层屏障,让仓库时而灯火通明,时而光影浮动,为影像本身的美感交织而让渡了战争历史的真实逻辑。

  如果说《八佰》在开端亮起仓库内的电灯虽然有违战场常理与战况的真实,却是为了更鲜明地在银幕上展现接下来复杂多义的战斗阶段,那么结尾处的夺桥激战以及定格式的纪念碑静止造型则是为了达成影像逻辑运行的内在节奏高潮,故而有意回避了孤军在后来漫长战争年代里的普遍受难,以及团长谢晋元最终赍志而殁的意外遇难。影像内在逻辑的自我完形动力主导了影片的结局走向,以含糊的人物特写镜头暗示出战争主人公即刻牺牲的情绪高潮,继而又以加速切换的正反打镜头加强现场感的渲染,用抒情表意的视觉符号象征性地替代了片名中有血有肉的“八百壮士” ,虽然实际上他们只有423人,成功过桥者358位。

  重大历史题材与创作个体的阶段性成熟 

  经过上述分析可以发现,定位于电影工业化产品的战争片《八佰》在叙事中埋设了多重逻辑动线,以影像自身的运行逻辑挟制了片中对于历史真实境况的强化表现,并在超载的语义系统中塑造出人物群像的复杂光谱与性格弧光,使《八佰》显现出不同于其他抗战影片的高规格制式。其中既带有管虎对作者痕迹的高度重视与自尊,也再次表现出他作为一个态度严肃的创作者,不间断地探索和反思着国家民族历史与文化根脉,在主动完成自我身份构建与认同的过程中实现作品成长,达到新的阶段性成熟。

  其实早在10年以前,在纪念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60周年的献礼片行列中,已经有一部名为《斗牛》的沂蒙山区抗战影片由管虎执导完成。之后,2012年的寓言式悬疑电影《杀生》将故事背景设定在“20世纪40年代初期,旧中国西南一隅”。2013年的喜剧动作片《厨子戏子痞子》将故事背景设定为“1942年的华北,细菌战,病毒蔓延”,用了更为癫狂的想象方式编写了4位燕京大学高材生如何乔装隐蔽,又如何机智而灵巧地对播洒生物病毒的小股日军完成了反制。管虎在上述3部影片中逐渐形成了关于抗战历史影像的艺术表达习惯,包括内容上特别着重中日对抗间的国际化影响因素;技法上采用虚构与纪实的影像交叉,在新编的剧情桥段中插入历史文献片,同时又对部分新拍摄的影片段落进行特效做旧,加上老胶片特有的噪点灰尘效果,在虚实莫辨的混录中推进视线观看,达到当下与历史的视野交融。

  然而,就像历史不是按照人为的线性时间来有序发展的一样,观众也不能一厢情愿地要求电影导演在其创作过程中必须节节攀升。毕竟创作者具有阶段性成熟的工作特点,尤其是在涉及重大历史题材的时候,他所选择的影片类型在很大程度上比选择哪一段战事更加能够影响到成片的效果。2009年管虎以中等制作的成本规模完成了旨在表现民间抗战的《斗牛》,让观众们欣悦地看到怀素抱朴的民间精神与殊为难得的新战争史观,而此次《八佰》重在尝试工业化的电影制作流程,说明对于中国战争历史的关注与类型化影像改编正在开启新的阶段。

  (作者系北京电影学院未来影像高精尖创新中心特聘研究员,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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