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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百鸟朝凤》的文化反思

民族传统技艺的现代处境与影像之殇

——电影《百鸟朝凤》的文化反思

电影《百鸟朝凤》剧照

  《百鸟朝凤》是“第四代”导演吴天明的遗作,影片以上世纪80年代两代唢呐人的传承为描述对象,通过境遇对比,表达了传统文化面临现代社会转型时遭遇的尴尬与生存危机。事实上,这并非吴天明第一次关注传统文化,其代表作《变脸》同样以传统民艺为故事基底,展现祖孙之情。但《百鸟朝凤》的重心并不在于情感宣泄,影片意在用唢呐指涉整个传统文化和民间技艺,往更深处探寻,也指涉了传统语境下的人伦情感和民族认知。

  人品高于艺品:简朴有序的师门承继传统

  唢呐虽是民间技艺,但至少已在中国流传了一千八百多年,其之所以具有长久不息的生命力,除了民间的受众基础外,与其自身的师门传承密切相关。《百鸟朝凤》中虽未出现宏大庄重的仪式场面,但仍有意识地展现唢呐技艺传承的基本环节。影片从游天鸣拜师的叩头礼,到焦家班出演之前的众师徒相聚,再到相对正规的传声仪式,系统性地展现出传统民技自足有序的形态。

  特别是对传声仪式的展现,镜头首先以俩徒弟唢呐表演开始,而后外拉展现院子里熙熙攘攘的村民,演奏完毕焦师傅才出门,并说出“传声”对于唢呐传承的重要性。镜头运用和场景次序很好地同仪式结构形成配合,由此使得本来简陋的村落传承增添一种神圣意味。特别是当焦师傅点明继承者“人品”应当高于“艺品”时,本来俯拍的角度微微仰起,再次给予特别强调。这种对心性和品格的看重又何尝不是整个民间技艺的精神传统?

  天人合一:唢呐背后的民族自然观

  唢呐看似只是一种乐器,但千百年的流传和进化,使其早已成为民族文化的载体,借此不仅能进行情感宣泄,同时也蕴含民族审美心理。中国哲学讲究天人合一,主张万物自然而神性的和谐状态,其核心范畴之一便是人与自然的关系。《百鸟朝凤》的本意并非为深陷危机的传统文化树碑立传,更重要的是探讨其存在的合理性和处境的复杂性。面对传统如果仅仅为留而留,那么这种呼吁总有力殆的一日,若能外化其背后隐藏的文化基因,那么传统便成为了民族身份确认的根本,重要性也就不言自明。

  《百鸟朝凤》正是由此切入,试图将主题讨论引向深入。影片中有一个师徒三人在树林中学习鸟叫的场景,整个段落采用高曝光度的色彩和明丽的配乐,是全片少有的欢快片段。影片看似轻松,背后却隐藏了焦师傅的良苦用心,因为片名《百鸟朝凤》正是一首唢呐名曲,现实中流传于陕西、山东、河南等地。乐曲特色便是对布谷、鹧鸪、燕子等鸟叫的模仿,由此传达出人们栖身自然、热爱自然的欢快情感。所以片中这个看似玩耍的段落其实是师傅授课的过程,希望两个徒弟能在自然的环境中理解名曲的原初内涵。由此围绕《百鸟朝凤》乐曲,影片形成一条源于自然、表达自然,同时也在自然环境中传承的链条,通过于此悄然建构起传统民技和自然之间的内在联系,意在表现唢呐不仅是一门技艺,表达一种情感,同时也是先民的一种生活方式,这种艺术发生和日常经验的交合可能出于无意但却同样深刻,而唢呐本身也由此加冕传统哲学光环。

  始于唢呐,不止唢呐:乐器与民族情感的共振

  焦师傅可以看作是传统语境下唢呐演奏的最后贵族,他主持焦家班时,不论红白喜事,都是受人尊重的,正如他曾不无自豪地表述过唢呐匠至少是一门技术活。他们不仅收入尚可,而且每次演奏都有接师礼。但当游天鸣成为班主后,因为改革开放和经济社会来临,唢呐开始受到冲击,片中一个场景就直观展现了唢呐班和西洋管乐队的正面冲突。天鸣为代表的唢呐艺人虽然显出铮铮骨气,但中西两种声音的嘈杂碰撞中,传统民艺的生存危机已经开始显露,好比片中的唢呐匠素布马甲与豹纹女郎的尴尬对比。

  中国现代化进程不过数十年,但唢呐同民族情感的碰撞却延续了近两千年,因此影片试图展现唢呐背后深藏的民族情感图式。片中至少出现了两次唢呐队葬礼演奏的场景。灵堂内乐师在长凳上一字排开、精气十足,而下面孝子贤孙跪成一片,唢呐声和哭声持续共振,造成一种震撼人心的效果。此时的音乐显然不是娱乐,观众感受到的是唢呐对于死者的尊重,以及对于生者的情感疏解。在这一过程中,我们似乎突然理解了中国古代被称作是礼乐社会的内在原因。

  当然,按照所谓现代文明的某些观点,这种丧礼仪式带有些许封建意味,但不妨自问,当今中国在经济总量上已经赶超多数西方国家,那么民族情感是否也需“发达”到西化程度?显然这是一个带有文化安全的重要课题,物质对比可以用数字进行,但民族审美是一个内在性的历史过程。中国之所以成为中国而不是其他的原因,恰因为其独特的文化形态和心理结构,唢呐为代表的民族传统技艺则构成民族文化和情感图式的流传载体。正如片中焦师傅所言,八百里秦川不能没有唢呐,对于当今中国也不能遗失传统技艺,这不仅出于文化传承现状的紧迫性,更重要的,也关乎民族自我身份的确认。这也正是《百鸟朝凤》所要表达的核心主旨,整部影片始于唢呐,落脚于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反思,不仅展现民间技艺存在的乡土环境,同时也在探讨其背后隐藏的仪式传承、情感结构甚至哲理内涵。

  作为诸多“第五代”导演的伯乐,吴天明显然已是老导演,但透过《百鸟朝凤》,我们仍旧看到了其持之以恒的创作欲望以及不夸耀、不迎合的影像立场,这种品质正是中国电影曾有的坚韧底色。恰如唢呐在现代社会遭遇的生存危机,这种创作态度在当今中国电影格局中也开始成为稀缺之物,所以《百鸟朝凤》也可看作文本内主题和文本外行业批判的双关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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