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之路》：从改革大潮看一代人的命运（张德祥）

37集电视剧《人生之路》看得人唏嘘不已、感慨良多，确实被剧中的人物命运所吸引，不得不随之起落沉浮。毫无疑问，这是一部紧扣时代脉搏、有深厚生活依托、再现社会变革的现实主义作品。该剧聚焦上世纪80年代一代人，尤其是身处农村的青年一代，讲述他们如何在改革开放大潮中改变命运的故事。他们的命运构成了一个时代的色彩、音符和基调。可以说，既是给历史存照，也是为生民立传。

《人生之路》部分取材于路遥的小说《人生》。《人生》问世于上世纪80年代初期，是不折不扣的同期生活反映，虽然只是上世纪80年代初期的一个横断面，但已经写到了时间的前沿：高加林栽了跟斗，回到了高家村，后面的人生还没有被时间打开，但一定会被时间继续打开，所以路遥说“不是结局”。是的，高加林，刘巧珍、黄亚萍这一代青年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他们的命运会被时代潮流推向哪里？他们又是如何成为时代的弄潮儿？《人生之路》的精彩之处，正在于该剧为他们打开了后来的人生“之路”，铺展出改革开放大潮下这一代人更广阔的命运搏击。

《人生之路》有两个重要支点——理想与爱情。这两个支点也是上世纪80年代青年身上最鲜明的特质。改革的背景和开放的气息，给每个人都传递了一种信息，使人们看到了一种新的希望，激活了人们通过个人奋斗改变命运的愿望，尤其是对于受过高中教育而身处农村的青年而言，有了一定的知识、开阔了眼界之后，最迫切的愿望就是走出农村、走出山沟，摆脱祖祖辈辈土里刨食、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苦焦人生，摆脱农民身份和土地束缚，到外面更大的世界去施展才能。高加林之所以是一个典型，就是在他身上最充分地体现了这种强烈愿望，所以他写的诗就叫《我要飞》。在这一点上，电视剧比原著更强化了这一强烈愿望，通过他的民办教师生活，带领孩子们做“全国旅游”，开阔孩子们的眼界等行为，传达出高加林的理想愿望。虽然他命运多舛、屡受挫折，甚至被人顶替上大学，但他还是没有向命运低头，支撑他走下去的始终是这一份炽热的理想，是他内心的这一团精神之火。他终于依靠自己的才华走出了高家村，走进了大上海。电视剧赋予了他比原著更坚强的性格韧性，这种韧性正来源于坚挚的理想和目标。《人生之路》对原著人物命运的扩展，得益于改革开放时代提供的多种机遇和个人选择的自由度，彻底结束了上世纪80年代之前那种城乡隔阂、户口决定身份、身份决定命运的板结型社会结构，真正暴发出了社会活力。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人生之路》让陕北青年从闭塞的高家沟走向开放的大上海，恰恰是借时代之力完成了人物命运的跌宕延伸，是个人理想、个人才能、个人奋斗同开放时代的互文与协奏，个人命运就成了时代的印证。

如果说高加林是被理想激励着苦苦前行，那么刘巧珍则是在爱情的牵引下苦苦前行。爱情是理想的另一种表现形式。巧珍喜欢加林，喜欢的是加林身上那种向上的精神。她没有文化，就像没有飞翔的翅膀，所以她喜欢有文化、有飞翔能力、有上进心的人，这个人就是高加林，所以她倾其所有，竭其所能，无怨无悔地痴情地爱着他，他就是她的理想。她爱的正是自己缺失的。巧珍不喜欢马栓，就是因为马栓身上有的东西她也有，她没有的马栓也没有，虽然马栓像巧珍一样善良、敦厚、勤劳、真诚，但还是不能和高加林等观。所以，爱情的本质是理想，是理想的另一种形态。人生之路漫长，但要紧处只有几步，这几步总是关乎理想或爱情，是艰难的选择，也是痛苦的抉择。越是折磨人的抉择，越是至情至爱、刻骨铭心所在。《人生之路》里的巧珍，比原著中的巧珍更主动、更泼辣、更有主见，也更能感受到时代变革的气息，这也暗示了她后面的人生有可能也很丰富精彩。剧中的这些人物，或因理想，或因爱情，焕发出一种不安现状、努力改变处境的迫切愿望和进取精神，这种精神就是时代精神，由青年而生发，进而显现为时代的精神风貌。我认为，《人生之路》自始至终充盈着这样一种精神基调，准确呈现了上世纪80年代那种真诚而蓬勃的精神气象，这是该剧的亮点之一。虽然剧中人物经历了残酷现实的重重磨难，但他们始终对明天充满希望、对生活充满热情、对人生充满信心。这就是人生的真谛所在，也是艺术的魅力所在。

对文学原著的影视改编，实际上是适应影视艺术表达、适应时代要求的再创造，在新的层面上实现思想和艺术的统一。《人生之路》没有拘泥于原著的格局，而是增加了人物，扩展了情节，延伸了时间空间，可以说，大大丰富了内容，充分呼应了后来时代发展的现实，对路遥的“不是结局”给出了符合时代变迁、符合人物性格的合理想象，是一次有意义的艺术创作实践，给观众带来一种意料之外的欣喜。实际上，“不是结局”的《人生》，还可以有另外的不同的续写，期待沿着路遥的艺术智慧，继续新的人生之旅、心灵之旅、时代之旅。

《人生之路》是爱奇艺精心打造的又一部现实题材作品，结合之前平台出品的《人世间》《狂飙》《风吹半夏》《破冰行动》等作品，可以看出爱奇艺在现实题材经营上佳作迭出，几乎形成了它们自己的现实题材剧品牌，可喜可贺。纵观这些作品，可以说是现实主义的胜利。期待再接再厉，沿着现实主义道路继续前进，严谨选题，精心创作，再出精品。

（作者：张德祥，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视听艺术委员会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