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档国产动画电影述评：“寻亲”母题的时代演绎与叙事的复调（张启忠）

“寻亲”母题的时代演绎与叙事的复调

——2023年春节档国产动画电影述评

截至1月30日，2023年中国电影市场票房达到了100亿元；其中，仅有两部动画电影，上映10天的《熊出没·伴我“熊芯”》和《深海》的票房分别为10.28亿元、5.10亿元，二者的猫眼评分是9.3分和9.1分，这两部影片一改国产动画电影的神怪题材的单一性，融合了多种动画类型的编织，增进了叙事的繁复与精美，必将提升国产动画电影海外拓展的影响力。

《熊出没·伴我“熊芯”》剧照

一、“寻亲”的动画母题与春节文化的融汇

“寻亲”指的是年幼的动画角色寻找离家在外的父亲、母亲或者其他长辈。寻找母亲的电视动画有日本电视的《三千里寻母记》（1976）、《龙子太郎》（1979）等，动画电影则有中国的《小蝌蚪找妈妈》（1960）、《宝莲灯》（1999年）、《新神榜：杨戬》（2022）、 日本的《千与千寻》（2001）、韩国的《五岁庵》（2003）、泰国的《小战象》（2006）、法国的《米芽米咕人》（2008）、美国的《鬼妈妈》（2009）。寻找父亲的动画电影有巴西的《男孩和世界》（2013），以及2017年比利时、法国的《我的爸爸是森林之王》、美国的《寻梦环游记》、《公牛历险记》。寻找爷爷的较为著名的动画电影有法国动画电影《漫漫北寻路》（2016）等。可见，“寻亲”是中外动画史上不断推陈出新的“母题”。

同样，《熊出没·伴我“熊芯”》中，已经长大成人的熊大、熊二，难以忘怀嗷嗷待哺的日子里母亲的养育之恩，但是母亲却不辞而别了。在机器人云集的振兴岛，熊大、熊二、光头强卷入了南洋操控的“铁甲怪”绑架女科学家苏洛事件；搭救苏洛的途中，熊二恍惚觉得白熊就是昔日妈妈的化身。渐渐地，熊大得知了熊妈妈的程序被东海教授改写并离家出走的真相；最终，母子三人欢聚、徜徉在狗熊岭。而《深海》中，因为亲生父母离婚、被判给了父亲抚养的参宿，在父亲再婚后的家庭中备受冷落，甚至父亲与继母庆祝同父异母的弟弟上幼儿园，却遗忘了参宿当天的生日；因此，心情孤寂的参宿深信海精灵可以帮助她找到妈妈的传说，并在一个浪疾风高的雨夜，坠入海中的参宿，被海滨卖书的、小丑扮相的青年南河搭救。

相较以往的“寻亲”动画，融合了科幻元素的《熊出没·伴我“熊芯”》、与进行了心理分析的《深海》，沿用了中外动画史上常见的“寻亲”的母题，但是，契合了中国春节文化的“团聚”的传统文化氛围，开拓性地进行了翻新与推进，拓展了国产动画电影多神怪、低幼等题材的态势，提升了国产动画电影的艺术品质。

二、科幻与心理分析类型的确立

自从《白蛇·缘起》（2018）开始，国产动画电影就开始了侦探片、武侠片、歌舞片、惊悚片等多种类型的融合。而《熊出没·伴我“熊芯”》与《深海》则是确立了国产动画的科幻动画、心理分析动画的类型。

2022年暑期档的《冲出地球》是国产动画科幻类型的开篇之作，但是，因为该片叙事存在诸多缝隙，没有赢得市场的首肯。相较于此，《熊出没·伴我“熊芯”》有效参引了机器人与人工智能的元素。苏洛的妈妈设计了一款具有高情商的熊妈妈，抚养嗷嗷待哺的熊大、熊二。然而，当熊大、熊二能够自食其力的时候，苏洛的妈妈要求机器人“熊妈妈”离开狗熊岭时，已经母子情深的“熊妈妈”机器人难以割舍，拒绝隔离，最后，被东海教授删除了记忆才不得不默默离开。即便毛色由棕色变成了白色、程序被刷新的熊妈妈，被胁迫参与了绑架事件，目的是换回给根本不存在的白熊孩子以自由。看来，母爱已经成了机器人“熊妈妈”的深厚情感。直到琥珀石再现了昔日母子三人的画面，才让熊妈妈机器人唤醒了记忆。劫持苏洛以强取芯片技术的东海教授原形毕露后、恼凶成怒，准备炸掉振兴岛。危急关头，熊的母子三人摧毁了南洋的机甲。东海教授启动了轮船的自毁程序，炸毁振兴岛，熊妈妈冒死独自驾驶船远离了海岸。最后，苏洛重新复制的机器人熊妈妈母子三人在野熊岭欢聚。影片中，机器人也会在迭代学习中、日久生情，脱离了机器的***控性；机器人程序，成了动画角色心理与动机的肯綮。苏洛母亲制造了护佑狗熊幼崽的善举，而东海教授企图通过人工智能制造强权，这凸显了“技术本无罪，善恶在人心”的哲学命题。

相形之下，《深海》则在心理分析的基础上，进行了动画图像的演绎。世界著名心理学家、国际分析心理学协会主席、瑞士维蕾娜·卡斯特的《童话的心理分析》（1985年）是荣格心理学派童话心理治疗的经典之作，童话以其象征的表达，体现了人类千百年来长久积淀的生存经验，同时也反映出人类生存的根本性问题：个人的过去、痛苦与问题，这些往往是人类生存的共同问题。该书通过小红帽等六个童话，成功进行了心理治疗。以此视角反观《深海》，其实，就是女孩参宿在寻找母亲的过程中，寻找一种父亲以及继母难以给与的安全感和温暖，其眼中的世界都是怪模怪样的，包括南河的小丑扮相、鱼顾客的尖酸刻薄、海象的憨厚，这些微微有些恐惧与怪诞的环境，就是参宿家庭环境的一种投射；参宿苦苦追寻的、是她心理上的曾经嘘寒问暖的妈妈，不是已经离异后、难以给予自己遮风挡雨和慰藉的妈妈。基于心理分析的架构，《深蓝》在“海眼”处的洋流都是绚丽的、暖意与奇幻。

《深海》剧照

三、以童心为底色的复调叙事

春节档的两部动画电影真正赢得了“全年龄段”观众的认可与口碑，秘诀在于以童心为底色和主线，吸引了小观众的好奇与激动人心；而采用了多条副线行进的复调叙事，则是让青少年和成人观众获得了探秘与深度思考。

《熊出没·伴我“熊芯”》的主线是长大成人的熊大、熊二对母亲都是有所眷恋，但熊大对妈妈不辞而别有些恨意难平，而熊二则是一直对母亲念念不忘、心无芥蒂。所以，熊二一见白熊的时候，就萌生了亲切感；而熊大则是在与白熊都埋在了车厢等废墟之后，相隔不远的白熊唱起了童谣，熊大有所释怀，并不顾安危、撕段了电击白熊的粗粗的高压线缆。母子三人在海边的聚首很是欢心，但发现了白熊是机器人，白熊转身离开后，熊大又有所热情冷却，直到熊大在实验室发现了琥珀石，摔在地上，却时空再现了昔日的妈妈也是机器人熊妈妈时，才真正的冰释前嫌。甚至，企图逃跑的东海教授启动了船自毁装置、即将炸毁振兴岛。熊妈妈与熊大战胜了东海教授，驾船远离海岸。并在自毁即将启动的一刹那，熊妈妈启动了弹射装置，保留了肉身的熊大。这更是一种为母则刚的母爱。可以说，这种母子离散、再次欢聚的主线，是15岁以下的孩子们，都百读不厌的故事。然而，该片让东海教授的阴谋败露的设计，则是一种“侦探片”；而他为南河设计的“机甲”又是另一种科幻元素。至于光头强，则是低幼儿童的熟悉与最爱。

如果说《熊出没·伴我“熊芯”》是多条主线的平行与穿插错置，形成了复调，那么，《深海》则是利用参宿的心理分析、演绎了“罗生门”一样的叙事，该片的内容让不同年龄的观众进行了自行的排列组合，以便于形成自己的感悟。小朋友喜欢的是开片不久、小姑娘参宿的孤独以及跳海后在海淘大饭店的嬉笑与游戏、以及破釜沉舟也要去“海眼”的奇观之旅。但是，青年和成年观众，通过此后的南河与参宿一同漂浮在海浪中的对话，会倒吸一口凉气，原来，海底之旅是南河生前讲给参宿的故事，尤其是南河见到一艘轮船擦肩而过、生机渺茫之际，将唯一的黄鸭造型的救生圈留给了参宿，成人观众会更依此判断，参宿与南河在布满冬雪的山头进行对话的段落，可能是参宿的一种走出心理阴霾之后，对于南河的告慰。至于片尾，层林尽然的深秋，参宿到了南河的坐落在偏僻山村的故乡，低龄观众也许感受到绘本一般的绚烂与田园风光，而成人观众则看出参宿已经变成了心地善良、内心怀有明亮天空的人，更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

正是“复调”叙事，增加了叙事的含量，以及不断时空的撞击力度与叙事逻辑的“千机变”的多维性，从而能够吸引不同年龄段的观众的解读与共鸣。

结束语

笔者在影院时，《熊出没·伴我“熊芯”》放映过程中，小观众的疑惑与议论，此起彼伏；而《深海》的观众则是在影院灯光亮起的时候，依然不忍离开。所以，这两部影片的故事与艺术探索，获得了观众的美誉。 《熊出没·伴我“熊芯”》中有森林的童话场景、有VR的时空再现的亦真亦幻，有微风卷扬起片片桃花的唯美景色。《深海》则在海底世界的段落，融合了“沙动画”的颗粒感和色泽艳丽的“油画动画”等技法，从而造成了不同材质动画的美学集萃。尤其是到了海眼处，海狮驾驶的鱼形船，已经成了行销骨喰的残骸。影片没有刻画南河、海狮们的血肉横飞，而是以残骸依然缓缓向空洞的海眼行进的慢镜头，周围则是色彩辉煌亮丽的缕缕流沙构成的洋流，颇有意味。

可以说，今年春节档的两部动画片，以才华横溢的创新与动画想象，拓展了题材与叙事的维度，刷新了国产动画电影的品位与层级，构建了国产动画新的标杆和段位。

（作者：张启忠，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中国传媒大学动画与数字艺术学院副教授、硕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