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009年4月某日中午,我从噩梦中惊醒过来,汗如雨下。昔日伤痛未愈而今又中谢阿姨(谢莹莹:北外大教授,主攻德国文学史,卡夫卡作品,赫尔曼•黑塞作品)的“九转回魂刀”, 惊起半屏噩梦,实属难免。
将时间倒回至21世纪初年,还蛰居某大学当着自得其乐的文艺小青年时的我,正值意气风发之年,耳濡目染网络文学一片繁荣景象,又深得某位资深文艺中年的一席良言“余华为啥能一改成名(从牙医到作家的华丽转身),不就是比我们早接触外国文学十年嘛”,似醍醐灌顶。从此,我便染了趋之若鹜的恶习,义无反顾加入搜刮抢掠外国文学的队伍之中,像一支箭,一发不可收拾,坚信站在巨人的肩膀呼吸,空气更新鲜,阳光更灿烂,明天更美好。几年后,猛然回神,自己不过区区一介草民,早应深明“高处不胜寒”之理,实应及早策马西归,可收拾来收拾去,天天念叨着“待从头,重拾旧山河”,却又渐行渐远,越陷越深,空留一声苦涩沧海笑。
说到巨人,杜拉斯则首当其冲,流传于网络的《情人》无疑成为最佳的干粮,可至今我仍不知该译本出自谁手。如果不是某日体内的某种腺素分泌过多,拿出有“另一个玛格丽特•杜拉斯”之称的王道乾译本,那么至今,我也无法得知其中的九转回肠:从语言结构、风格到遣词造句,王的译本略胜一筹,而从笔法上看,在描写抗日战争中的大哥那段,王的翻译也更为突出。可正是这段,两个译本却有了一个致命的分歧:对了解弟弟的死没有必要,还是我对了解大哥的死没有必要。联系上下文的作者情感因素,这两种情况都有可能的。在不懂法语的前提下,我实在无法大加厥词。
如此分歧,如当头一棒,而这一棒,才刚刚击响了眩晕的铜锣。
且不论那些路人皆知、啼笑皆非的汉译英书名,艾略特的《荒原》,译本有3种;里尔克的《秋日》,译本也有9种;纳博科夫的《洛丽塔》更为匪夷所思,光译本就有11种之多,内容也大相径庭,2006年年初由上海译文出版社,主万翻译的版本,较之之前,硬是将23万拉伸至35万字,足足多出三分之一内容,连苏童和叶兆言闻讯都要夹紧尾巴钻进书店,一窥究竟。
再以《变形记》为例,其版本有李文俊与谢阿姨之别。李先生虽不懂德文,但他的“乾坤大挪移”并不比张无忌差到哪里,愣是用英文转移出高中语文老师口中的 “此文晦涩难懂,不推荐阅读”的《变形记》,后来有了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卡夫卡文集》,得以拜读谢阿姨诠释虫子与甲虫的区别。对照之下,谢阿姨似乎更具卡夫卡气质,从《在马戏场顶层楼座》、《临街的窗户》、《山间远足》等短篇中也可看出,谢阿姨的译本,简洁、精到、局促而又点到即止,恰到好处。
众口一词,积非成是,如同任何一位卡迷一样,我深信卡夫卡就是睡在上铺的兄弟,抑或远方亲戚,我也正为此沾沾自喜时,2009年,谢阿姨携着黑塞三部作品《盖特露德》、《罗斯哈尔德》、《德米安》,突然跳了出来,闹得黑塞粉丝们一个个欢声雀跃。欢愉之后,却是长久的缅怀与悲愤。时间又得拉回到三年前,犹记得,曾在理想藏书网站中憋足那口读完胡其鼎翻译的《盖特露德》的气,至今还回荡在小肠子里,面对谢阿姨的纸质版,开头第一句,就将这口气瞬间化成一缕青烟,想必也熏晕了一大片黑塞粉丝。
马悦然老先生眼中,大凡翻译家,可归为三类:第一类是以此谋生的职业翻译家;第二类是业余翻译家;第三类是作家兼翻译家或者诗人兼翻译家。谢阿姨当属第一类,而因气质不符所致,译文显得机械、呆板,毫无生气。同为德语作家,卡夫卡和黑塞显然代表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德语小说中的两个极端,一个温柔的黑白地狱,一个诗意的多彩王国,谢阿姨却一视同仁,可见,照本宣科并不是到哪里都管用的。
然而,更令人叹惋的是,如今译本繁冗当道,人人只要稍懂一门外语,便亟不可待地给自己扣上翻译家的头衔。由此,职业与业余,业余与作家之间的拉锯战似乎从未曾平息,带着不拼个你死我活不罢休的劲儿,马不停蹄地编译、出版、重印,心里也马不停蹄地打着钞票的小小算盘,最终受害者总是读者,面对不同译本,怀着一颗单纯的心去重温经典,吃下去的却是一盘皮焦肉厚辣黄的回锅肉,顿时,腹内五味杂陈。
一切尽在不言中,当时间的钟摆来回不停,急速,并鸣响岁月的挽歌,但愿每位读者在恰当不好处时,应疾呼:“stop!”
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15:31:12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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