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地球最后的夜晚》的跨年上映引发热议,毕赣此片的艺术性到底是好评还是差评?《文艺报》刊发两篇文章:宋维才《艺术迷失与市场错位》,何美《探入梦境 浸入体验 刺入艺术》。
艺术迷失与市场错位
宋维才(北京师范大学艺术与传媒学院教授、影视传媒系主任)
任何人评说2018年中国电影肯定都绕不过《地球最后的夜晚》以及该片所引发的舆论热点。一位初出茅庐的艺术片导演,一出堪称经典的营销大戏,一场被愚弄后的反戈一击,赋予了这部自媒体时代的“网红”艺术片太多可言说的空间。批评者与拥护者各执一词,使得岁末年初的这场论争看似尖锐实则浮泛,任何或褒或贬的观点都似隔山打牛,很容易被消解,因为预设不一致。批评者说晦涩难懂,睡倒一片,拥护者说这是艺术片,不需要理解,只需要感受;消费者说货不对板,营销错位,创作者说我们不偷不抢,靠的是能力与知识。究竟该如何评价这部影片,又如何为这场营销活动定性,需要厘清一些事实。
艺术迷失。有评论者说《地球最后的夜晚》是升级版的《路边野餐》,有道理。其实毕赣从《金刚经》到《路边野餐》再到《地球最后的夜晚》,想要表达的东西是一致的,那就是他作为一个诗人对世界、人生的感觉,人物、故事、情节都服务于这种感觉的表达。这种感觉是极端个人化的,如果恰好能找到比较匹配的人物、故事、情节载体,则这种极端个人化的感觉就容易触发共鸣,反之则不知所云,《路边野餐》属于前者,《金刚经》和《地球最后的夜晚》属于后者,当然,这只是相对而言。小镇医生陈升困顿的生活与他的诗和梦一起提供了当下现实生活的一种奇妙注解,这种颇具魔幻感的组合经由国际、国内电影节评委的金手指点化成就了毕赣,也给电影界带来一波文艺片的躁动。20万的制片成本,接近650万的票房收入,可观的投入产出比鼓舞了毕赣也鼓舞了资本市场,《地球最后的夜晚》制片预算从最初的400万跃升到2000万,最后又层层加码到5000万。如果说《路边野餐》时期资金缺乏所带来的无奈之举恰好成就了毕赣的浑然天成,那么《地球最后的夜晚》时期充足的资金反而让他有些迷失,或者说不那么纯粹了。据媒体报道,《地球最后的夜晚》片名取自智利小说家罗贝托·波拉尼奥的一本书;创作灵感来自马克·夏加尔的画作、帕特里克·莫迪亚诺的小说和保罗·策兰的诗句;类型上介于悬疑片、科幻片、公路片、爱情片;技术上混和了2D与3D,所有这些决定了影片从前期到后期离一部上乘之作越来越远,因为电影史上缺乏创作动机、类型定位、技术操纵如此复杂而又成功的先例。
市场错位。《路边野餐》是靠口碑赢得市场的,《地球最后的夜晚》则输在口碑上。通过数据对比我们发现,两部影片在豆瓣、时光网这种以影迷为主的平台得分悬殊并不大,而在猫眼、淘票票这种以普通观众为主的平台得分则相距甚远,原因就在于《地球最后的夜晚》市场定位出现偏差,硬把一部适合小众市场的文艺片包装成了让观众趋之若鹜的商业片,或者按毕赣自己的说法,一部“商业化的艺术片”。《地球最后的夜晚》想要成为市场热点的诉求无可厚非,问题的关键在于影片本身是否能够支撑这一诉求,答案显然是否定的。以2018—2019跨年零点为界,《地球最后的夜晚》从云端跌落尘埃,对“一吻跨年”抱有浪漫期许的抖音用户从“地球最困的夜晚”中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用差评发泄心中的愤懑,营销有多火,反噬就有多重。《地球最后的夜晚》所产生的休克式的票房走势是从未有过的,直接引发了电影市场商业伦理的危机,如何规范花样翻新、屡试不爽的电影营销,恐怕是中国电影界需要面对的一个课题。《地球最后的夜晚》“一吻跨年”这种别出心裁的营销是由高投资所决定的,资本回收的压力迫使出品方铤而走险。尽管其2.8亿的票房收入可以确保影片投资回收无虞并享有可观的投资收益,但一地鸡毛的结局仍需整个中国电影界来承担,它对毕赣本人,对文艺片乃至所有国产片的影响需要时间来证明,就像禅语所说,再过几年,你且看他。
探入梦境 浸入体验 刺入艺术
何美(中国文联文艺评论中心网络信息处处长、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
毕赣编剧并导演的电影《地球最后的夜晚》跨年上映,以影像的方式掀开记忆、坠入梦境,继《路边野餐》之后,首度与电影工业、资本、大众审美短兵相接,引爆艺术片打开方式的大讨论。
从魔幻影像探入梦境迷宫。新年在即,游子生发“近乡情更怯”的复杂情绪,而浪子如何面对故园呢?电影《地球最后的夜晚》里,黄觉饰演的双鬓斑白的中年男子罗纮武因为处理亡父后事回到阔别十多年的凯里。“餐馆打算重新装修,你在凯里还有没有住的地方?”这是他同父异母的姐妹在瓜分遗产、拿到餐馆后的第一句话,归属感蓦地被抽离。镜头随着他用地道乡音所说“餐厅名字不要改,那是我妈的名字”摇移到户外歪斜的招牌。这里不再是他的家。跟随漂泊无根的浪子,用一小时漫游故乡,再用一小时跌落梦境。从外在世界的探索,到走入人物内心深处的解谜,所有人都无法改变生命的缺憾。罗纮武情人的利用、兄弟白猫的背叛以及母亲的弃他而去,都给他的情感造成了实在创伤。母亲和情人红与绿、水与火的形象形成了分裂互补,这个幼稚杀手的双重情感寄托和投射在一个俄狄浦斯情结式的母亲/情人混合体中,做一场梦,从而完成了一生中最重要的三次告别:和童年告别,和情人告别,和母亲告别。大多数导演用电影讲故事,毕赣则用电影造梦,在梦境里演绎零零碎碎散落在普通人脑海里、记忆里的爱情与伤痛的故事,探索影像在非写实造境方面的可能。
从影院银幕浸入深度体验。梦是怎样的?如何在电影里直观呈现梦境?心理学家们、哲学家们致力于梦的解析,观众则惯性关注看懂了没有:最前景的人物关系是怎样的、故事讲了什么,重“戏”轻“影”,较少关注人物内在状态以及影像和声音。毕赣捧出了电影《地球最后的夜晚》,他不断探索意识的银幕化和电影的空间性,包括心理空间、虚拟空间与物理空间。男主角从白昼最长的夏至开始寻找,在夜晚最长的冬至开始做梦。这不是一部3D电影,但罗纮武从坐进电影院那一刻即发出造梦信号,仿佛赋予3D新的生命力,打开情感的隐密入口,解锁大雾或夜色下的隐秘心事与命运之谜。这种技术与艺术的融合,增强了梦的质感、沉浸感和坠落感,在“***3D”“5毛特效”的市场乱象中消解了圈钱的噱头。长镜头最重要的是空间的概念,我们跟随罗纮武漫游3公里,体会完整的地理空间和远近不同的声音,山里的夜风声像飘在海里,助力创造沉浸感。声音、影像试图把内在于空间、内在于人物的内核表现出来,但苹果、蛇、手枪、野柚子、绿皮书等密集的意象符号与《路边野餐》般仍难以建立情感共同体与思想支撑力。
从当代境遇刺入艺术电影。罗纮武梦游于不解与解之间,观众却失重在解与不解之中。这不是爱情片、喜剧片,也不是合家欢电影,尽管半年前该片入选第71届戛纳电影节“一种关注”单元,但并不适合欢天喜地“跨年一吻”。在营销闹剧之后,被资本召唤的作者电影,符号意义大于灵魂火花,内心宇宙的挖掘还不够极致,山野小镇化为迷宫但还远非心灵斗兽场,尽管毕赣取法多国文艺大师的努力值得鼓励。精致的汤唯难与凯里浑然天成,张艾嘉、李鸿其、陈永忠则隐匿为一抹背景。我们既需要产业链和工业化的流程来完成文化产品和商品的输出,也需要一种反流水化、反标准化、反规范化的新的艺术表现方式。而且艺术电影犹在发行困局中,道阻且长。但是,1989年出生的毕赣与一批青年导演自2012年以来得到集中涌现。《白日焰火》《烈日灼心》《暴雪将至》《暴裂无声》《狗十三》《北方一片苍茫》及更注重大众表达的《我不是药神》《无名之辈》等作品坚实行远,艺术院线、网络平台与迷影群体也有所拓展,希望形成比电影节展更为普泛的“一种关注”。
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00:38:11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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