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苏乏
巴克·霍华德是一名专注于魔术的天才,在那个年代没有人知道他究竟用什么方法来完成那些不可思议的魔术,包括他的助手特洛伊·盖伯尔。他勤奋、执着、充满激情,即便那些招牌式的表演与致意早已老套,仍难以掩饰发自内心的热忱。像所有恃才傲物的异类一样,霍华德性格怪异、暴躁、蛮不讲理,甚至自视过高。虽然影片耗费过多篇幅来表现他的傲慢与偏执,但我仍旧相信本片真正想要讲述的故事,发生在成功甩掉多半中国观众后,方才显得不那么沉闷的后三分之一。
【往事与尊严】
魔术师霍华德在一次盛大的表演中失去了他的天赋,他没能如大家所期待的那样,在观众席中找到他的钱。那沓钱一直以来陪伴着他,经历了无数场演出,是霍华德魔术生涯的信物,每次在人群中寻找这件宝物,仿佛一次温习,一次回顾,而他总能够闭上眼感觉到它的方位,就像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去探索,去感知,然后找到它,便更深一步找到了自己。然而此刻,他遗失了他的信物,他感到茫然,被剥夺了振臂高呼的权力“Isn't it wild!”如同来自遥远过去的回响。他背对着舞台,从观众席中黯然穿过,显得如此落寞,不知所措。
时隔数年,在曾经的助手盖伯尔追问下,霍华德谈起那段不堪的往事——或许是他魔术生涯中唯一的污点,那里并不不属于他,演出令他备感陌生与焦虑。他第一次像一个普通人一样说话,二者像风雨同舟知己知彼的伙伴。他说,他还是属于人心淳朴容易满足的小城市,而非繁花似锦妄自菲薄的大都市,那里的观众伪装出来的真挚令他沮丧,他们无所信仰,也无所顾忌,更不会真心去相信什么魔术,所以才有了那天的意外。
如他所有开场一样,“I love this town!”他可以忘情呼喊,习惯性将所有造访的城市都称作“小城镇”,因为他真的不了解“大都市”,但不曾预料到究竟是怎样的气场将他击溃。当幸运观众在后台玩世不恭地展开揶揄与质疑,霍华德引以为豪的魔术在他不可一世的腔调里一文不值。霍华德忽然迟疑了,当他返场时眼前这一切光鲜亮丽的观众、富丽堂皇的舞台、热情洋溢的呼声都变了味道,他仿佛觉得都是伪装出来的,他们真的喜欢他的表演么?那他们在干什么?自己又在干什么?他一路走来坚定不移的信念与梦想因一句恶意的妄言而步向坍塌,他倾注了半生心血的艺术忽而被视为垂手可得俗不可耐尽人皆知的骗人把戏。观众捧场是在怜悯他么?他觉得自己活像一名小丑,再不是驾驭舞台的绅士魔术师。所以他失去了神奇的能力,重又回到了他熟悉的小城镇,节制地发挥他充沛的才能。
但如果仔细分析霍华德在影片结尾处的表演,或许可以隐约察觉在拉斯维加斯发生的事情并非我们一直以为的那么简单,也许那真的只是一次失控而已,但有没有另一种可能呢?大概以霍华德的天赋,上演一出闹剧,愚弄这座虚伪的大都市才更能令他满足,正是这样一次“失败”,才最能维护其魔术师的尊严。
【那些值得相信的梦幻】
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能够替代John Malkovich饰演这样一位痴迷于某样事物,倾注所有情感的角色。他不顾世俗眼光,不敛恶劣秉性,得意时神采飞扬,失败时颓然落魄,既能表现飞扬跋扈的骄纵,也可传达婉诉衷肠的舒缓,那怪异的外表与执迷的眼神全如己出。也正是这样一个活在他专享的旧有世界中,逐渐淡出众人眼光的角色,为影片奉献了令人感动的执着。
或许那种揭开宿命一角的沉稳与深邃,早便交由《亚特兰蒂斯之心》中的Anthony Hopkins来深化;而俨然替离经叛道、奇诡另类代言的Johney Depp更为偏执赋予了人格魅力;更有Jack Nicholson曾塑造出那些不可复制的人性光辉——银幕上无数微言大义的先驱者填满了观众的记忆,既便如此,我们仍需要一个近距离失败者,娓娓道来人生的真谛,并继续专注于他微不足道甚至略显寒酸的本事。
无意说教,影片《伟大的巴克·霍华德》仅仅是一个忠于自我的故事,却因付出了真挚而获得笔者的尊重。或许它仍是一部不那么令人满意的作品,却很难说是影片本身的问题。
我们看过了太多关于魔术、关于魔术师的电影,无论是日本动画的奇思妙想,还是好莱坞所惯用的视觉把戏,无一例外。天花乱坠的奇观与无脑猛料总能让人大呼过瘾,在“更”的追求所释放的***烟中极乐登仙。所以才有了春晚后俨然大腕的刘谦,也有了“金牌魔术师”栏目,有了诺基亚新一轮的话题营销。不想讨论魔术的复辟,因为不知道它何时式微,好比相声,总有人在坚持。
如评论所云,这是一部“与愚蠢无缘的喜剧片”,在励志的意图中一步步迈入温和与平庸,甚至来不及雇佣更多溢美言辞去吹捧,便消失在银海一番番的巨浪中。时间有它自己的步伐,世界每一秒都在变化,虽然我们有时希望慢下来,维持现状似乎是最惬意的状态,却终于不得不卷入喧嚣、躁动与竞争。影片中的魔术如此简单,简单到都不愿费心去揣测究竟何以使然;表演魔术的人这般单纯,单纯到目空一切舍我其谁。魔术终究不能用来遮蔽真理,它只是一种区别于政治演说与电视广告的表演艺术,营造出那些值得相信的梦幻。
【最好的把戏,最好的时光】
没有人能明确指出魔术的兴起,大概那源自人类活动的起点。早期的魔术与宗教和信仰密切相关,直至今日欧洲的魔术师仍不免带有明显的哥特情结。萨满们利用当时迷信的心理,使用人们尚未探索的原理制造神绩以获得权威,并借由魔术强化宗教的仪式感,令信众对他们的信仰、自我认同感更加深信不疑。
在中国,魔术不仅出现在像《聊斋》这样的传世著作里,萨满更深刻影响着历史,但终不敌官僚。那种难以取证的经验被视为谮越了官方的权威。教派与神灵的交流过程为礼仪性的行为举止所取代,并随国家宗教的形成进一步被撵向边缘。而那些牛鬼蛇神中源自生活的花招与伎俩则被提炼出来,变成了科学,又重新被掷向魔术的篝火中,燎起更为壮观的烈焰。
2002年魔术师大卫·科波菲尔的中国之旅或许是值得一书的事件,但其作用远不及30年代电影工业崛起对魔术表演所造成的冲击影响深远。在录像艺术本身便如同魔术的年代,大概无法想象今天无所不能的电脑特效。诸多行当因日新月异的科技而走向没落,那些时代的宠儿从台前走向幕后,如霍华德一样悄无声息地穿过人群,作别这曾经伟大的时刻。
作为观众,作为痴迷者,又将以何种姿态面对这种无疾而终?
是什么促使盖伯尔在看到海报后马上便去寻访霍华德?又是什么使得观众席上的人们即便对结果烂熟于心,仍旧满怀期待?如果说群体行为在某种程度上带有妥协色彩,那么霍华德一成不变的表演究竟带给他们什么样的满足呢?
当魔术失败了,便不再是魔术,而变成了世俗的生活。
在这世俗生活中上演的故事无疑让盖伯尔失望了。霍华德为了向昔日的伙伴证明自己没有作弊,第一次调整了演出的内容——也只有坐在人群中的盖伯尔才能够领会这一看似平常动作的真正意图。那些观众为魔术而痴迷,并期待着接下来的精彩演出,然而只有他才是“伟大的霍华德”本场演出唯一的观众。偏心?奢侈?不,这仅仅是霍华德给昔日伙伴的一个补偿,也是那段盛大巡演的完美落幕。
当霍华德站在了小镇剧场的观众席中,再现了在大都市拉斯维加斯那令他尴尬的一幕时,盖伯尔几乎信以为真。而霍华德却在他陷入沮丧的间隙来到了他前排的右侧,对面前的那个人说出了阔别已久的台词,又骄傲地找到了他曾遗失的珍贵信物。
这场为盖伯尔精心安排的演出甚至让人怀疑,当年发生的一切意外都只是表演的一部分。霍华德神采奕奕的状态更极大程度鼓舞了霍华德,令他义无反顾地迈向他的理想。因为他一直相信——那是值得他相信的梦想,便如同魔术之于“伟大的霍华德”一样。
对于霍华德而言,观众席是舞台的延伸。
对于盖伯尔而言,舞台来自他的内心。
虽然盖伯尔曾作为助手目睹了霍华德最为辉煌的成功,但临近影片结束,二人都只因微不足道的成就而感到无比欣慰。没有炫目的戏法,没有火爆的烟花,有的是颠沛流离的巡演,以及蛮横、偏执但忠于舞台的魔术师。即便此时此刻,霍华德的魔术早已失去了原初的吸引力,盖伯尔离他的理想尚遥不可及;即便大千世界早已把不入流的小角色们遗忘个底儿掉,却仍旧能够感受影片中他们所体会到的归属感,并满足于他们再次相逢时那场告别的演出,那个最好的把戏,那段最好的时光。
2009.08.02 苏乏,北京
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00:14:12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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