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家庭教师、律师和医生一样,侦探也是个方便说故事的职业。深入他人生活,见外人未见,又有种不可避免的隔阂,是天然的第三只眼。但故事一旦涉及侦探,往往走上猎奇或冒险之路,以致形成定势,一定要带着对悬念的期待看有侦探的故事。但事实上,侦探的用途没那么单一,他完全可以出现在更多思、更审美的故事里,比如《大川端侦探社》。
《大川端侦探社》给我一种错觉,不是在看电视剧,而是在读一本短篇小说集。它的故事篇幅很短,不够支撑足够的转折,用来励志、说理勉强可以,但稍显单薄,而用来传达一种感觉则刚刚好。所谓传达一种感觉,正是故事作者的经典任务之一。如同临终的父亲为了让儿子们保持团结而设计让他们折断一捆筷子,感觉是不可言传的,只能创造一个合适的情境,期待你在一个瞬间与陌生的人与事达成某种理解。
人老了会念旧,会美化儿时记忆,《大川端》的第一个故事以此开场,缺少新意。但作者把黑道组长对儿时记忆的追索同组织走向末路的形势结合在一起,委托人几句话介绍下来,老组长的软与硬、小跟班的痞与忠充分体现出来,人物塑造十分高效。而故事的妙处更在于侦探村木的梦境:吃完最后的晚餐,接下来会怎样呢?心愿已了,也许后面是男人的解决方式吧。那组长唯一的组员,那个不失可爱的小跟班,他的结局会怎样?他还年轻,他是否能理解老组长复杂的情感呢?或者说,他来不来得及真正理解老组长呢?人世间的事莫不如此,同舟共济着,奔向一个终将湮灭的未来,短短一生,来不来得及相互理解?玄思终止于梦,契合日本人暧昧的表达习惯。
大川端侦探社接的委托常常是寻人,而所寻之人往往与委托人的印象大相径庭,《偶像桃木玛琳》、《女老大》和《收下你的性命》相当于一个故事的三个版本,尤以《偶像桃木玛琳》最为残暴,达到毁童年、毁三观的地步。但三个委托人的反应非常相似,他们都选择与自己的错误和解。在他们看来,重要的不是真相,而是坚守执念,而且只有顽强的坚守下才会有出路。在日本,若干失实用性的传统手艺以及原本有些扭曲的文化,不是追随时代发展,而是以一种固执的追求极致的原始姿态存在,逐渐异化成为艺术,形成特色市场,执念可以修成正果,这与上述三位委托人的心态或有几分相通。从这个角度,有了《偶像桃木玛琳》,《女老大》、《收下你的性命》甚至《狰狞大赛》都是多余的。
同是寻人,《夏日雪女》又有所不同,它的心理状态不在寻人者一边,而在被寻者一边。表演嵌入生活,生活融入表演,表演与生活纠缠不清,日常成活中添加了做作的仪式成分,反过来可以如欣赏表演一般更超然的看待自己的过往。白石薰女士享受着伴随衰老而来的功成名就,但执着的委托人撩拨了她,让她陷入一种混杂的情绪中,既有一种青春不再的惶恐,又有一种自己仍然可以投入真正表演中的激情。结尾处村木与白石的对白可能是全剧最文艺的一段对白:“我一直被追赶着。被谁?过的自己。”故事进行到这里,呈现出欲飞的姿态。坐在电脑前观众,是否会在那一瞬间,对自己温吞水的现实生活产生些许不安?
《大川端侦探社》各集风格并不统一,水准也不够稳定。一方面点缀以夸张、搞怪和黑色幽默,另一方面,它在核心情节、隐秘情感的表达上又不乏节制与含蓄。《顶级跑者》即带有这种典型的分裂特征。为何选择依靠禁药挑战人类极限,跑者歇斯底里的答案不但用力过猛,说服力也不足。事实上,跑者的职业设定本身已说明大部分问题,增补几个他摆弄肉类的镜头,然后让他以几个字的冷淡回答来代替那一段亢奋的表演,更符合他多年来默默无闻实践自己理想的隐忍本色,多给观众一点玩味的空间也更符合这一集的整体风格。这里似乎流露出作者在通俗与文艺平衡把握上的犹疑。但总体来说,我仍然喜爱《顶级跑者》这个故事,也喜爱整部剧集。透过荒诞单薄的外表,表达出日式的真实与丰富,这足够了。
注:没看过原漫画。我只表述作为成品的影视作品的个人主观感觉。我说的”作者“,不指漫画作者也不指导演,指的是我面对这个作品背后所有创作意图主体的假想,可以理解为所有与成品有关人士意图的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