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冠 第三季》观后感
今天我要为一部剧抱不平。
演技、剧情、视听构图皆上乘,随便截一帧均是油画,都有表意。
如此质量,如此精致,如此迷人,居然得不到应有的关注度。
少有剧集走到第三季了还能保持无论是剧作、视听,还是表演上的高水准,《王冠》做到了。
第三季之所以没能掀起水花,换卡司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不少人弃剧的原因居然是——颜值下降了。
的确,《王冠》作为一部聚焦女王一生的剧集,总共分六季,每个两季就会换一拨演员,分别饰演女王的青年、中年和老年。
第一季的青年女王由Claire饰演,她那优雅中透露出坚毅的气质尤为契合女王的角色,一二季在她的演绎之下使得作为一个“人”的女王被立起来了。
但当来到第三季,剧集对准的是灰色平庸的60年代,也正对准了女王的中年。
一个已经开始习惯王冠、但仍时刻被它压迫的中年女人,她正遭遇的不仅是自己的中年危机,更是整个国家的危机。
彼时,正值英国最伟大的政治人物丘吉尔去世,也正值美国雄姿勃发意欲为世界展示自己,英国这个老牌的帝国开始呈现出一幅衰败之气,摇摇欲坠。
因而,此时的女王该是怎样的?
我认为曾经凭借在《宠儿》中饰演女王而一举拿下奥斯卡影后的奥利维娅·科尔曼,做出了完美的诠释。
回顾女王的青年时代,对她影响最大的是三个男人。
第一个男人,是她的父亲,乔治六世。
一个因哥哥为爱退位而被迫成为一国之主的男人,一个有着严重口吃却不得不担起国王担子在全国人民面前发表演讲的男人。
他沉甸甸的王冠被戴到她的头上,教会她什么是责任。
第二个男人,是她的丈夫,菲利普亲王。
他有抱负、有梦想,他成为世上最具权势的女人的丈夫,却一生都要隐匿于这个女人的阴影之下。
当他们在婚礼上将双手重叠时,爱情和权力在那一刻缠绕到了一起。
第三个男人,是英国史上最伟大的人物之一,丘吉尔。
他们坐在一起,相处同一个战场,时而对视,然后对峙,时而相望着又忽地笑了,四下周旋,相互掣肘。
但这三种关系里都存在着太多关系的对调与暗潮。
父与女,父亲给女儿带来更多的不是关爱,而是责任与束缚。
受宠的小女儿成为王室里最叛逆与自由的闪亮明星,而女王被责任与重担层层包裹,成为一个轻易不敢袒露自我的无趣女士。
夫与妻,妻子被推往台前,曝光在层层追光下,而丈夫隐居幕后,将自己所有的野心、抱负与尚未完成的行动让渡给他的妻子。
在只属于他们两人的寝室里,她要卸去自己的妆容,摘下自己的王冠,由最不凡的女王回归一个最平凡的女人,回归最正常的男女关系。
她既需是神又需是人,谈何容易。
君与臣,实际上臣掌握着实权,而君主戴着顶空王冠。
所有的关系都遭到改变,都被倒置,它们的不正常都指向一样东西——王冠。
《王冠》的一二季都在讲年轻的女王如何接过王冠,如何戴上王冠,这是一个成人的过程,由女孩长成女王。
而从第三季开始,女王进入中年,王冠的重负开始日渐显现。
扮演女王的奥利维娅·科尔曼,典型的天赋型演员。
《宠儿》中的女王,易怒、暴躁、多疑,完全是个缺爱的巨婴。
而《王冠》中的女王是一个卷心菜,她的情绪、她的感情、她的态度,里里外外被严实地包裹,几不外露。
但奥利维娅知道,她不在塑造一个神,而是一个人,一个被摆在神坛上的人。
因而,她剥去层层外衣去了解女王的欲望、女王的恐惧、女王所有微小的情感,然后,凭直觉演戏,演一个头戴沉重王冠的失落的中年女人。
第三季聚焦的是60-70年代,这段历史在很多女王的传记片中都不会出现,因为过于无趣与沉闷。
但《王冠》有底气拍,用它独特的视角造就一整季的精彩。
第一集开头,我就禁不住赞叹这部剧集仍然精致到如此地步,摄像机映出一个倒转的大英帝国——灰色六十年代的开端。
六十年代看起来是灰暗、阴潮和平庸,但《王冠》仍能抓住涌动的暗流。
其中最大的冲击,来自正在崛起的美国。
60年代,美国人做了一件会永远被铭记在人类历史上的壮举——登月。
人类史上第一次登月,当以阿姆斯特朗为代表的三个宇航员第一次在另一个星球上留下我们的脚印时,全球五亿双眼睛紧盯电视屏幕。
《王冠》把焦点推近,对准菲利普亲王。
这个被困在王室中,被推到妻子背后的男人,可以说是王室中一个不那么显眼的异类。
他曾经是剑桥大学的高材生,是希腊王室的王储,风流倜傥,雄心勃勃。
当所有的王室成员在教堂中做着无聊的礼拜,昏昏欲睡。
他起身,在旷野里喘着冷气奔跑。
在这个曾经诞生过哈姆雷特的国度,思考永远大于行动,头脑领先于身体。
这位曾经的希腊王储对此保持质疑,当美国朝气蓬勃地向月球进发时,苍老的日不落帝国仍然在为那些古老的冶金术陶醉不已。
在他看来,这是耻辱。
但他越将自己的眼睛睁大试图去探向月球的灰尘,他就越深陷在现实中无法自拔:纺织厂、牙齿医院、混凝土。
这些古老的技术仍然缠绕大英帝国最深的根,每天遍布在他周遭,使他从早到晚运行到晚。
他唯一感受过“活着”的片刻,是他不顾随从阻挠,突破飞机的飞翔上限不断试图穿破云层的一刻。
菲利普亲王渴望在云端,渴望飞翔,渴望探往另一个星球。
而现实呢?
他是被禁锢在王室的飞鸟,宫殿里有再多用油彩勾勒出的云层,都无法令他振起翅膀拥有自己一片天空。
他渴望成为伟人,如同阿姆斯特朗那般,在太空中体验到背离人类的孤独一刻。
而现实中,他被置上虚假的云端,躲在一顶空王冠背后,所有的野心都无法付诸。
他要拒绝一群人坐在屋内那无意义的庸碌思考,他要奔向行动。
于是,菲利普亲王会见了那三位会被永久载在史册上的宇航员,他们以一场永恒的行动被永远地铭记。
《王冠》太聪明了,它将一个充满朝气的国度与彼时缓慢滑坡的英国放置在一起,让先进与古老、宏大与个人、沉思与行动并置在一起。
极大的张力由此诞生了。
一场历史性的会面:一只被禁锢的飞鸟即将面对自己触不可及的飞翔梦想。
在会面之前,菲利普亲王在纸上写满了问号,他要问在太空孤独翱翔是什么感觉,他要问脱离人类是什么感觉。
他要问:人类有地球之外的宿命吗?
全是沉思,全是哲学,他要把这些统统抛给那几个行动者,他以为世上唯有他们能解答。
但结果是什么?
跃跃欲试妄图攀上高空的飞鸟,未飞便以被大风刮得羽毛尽散。
当行动者们真的来到他面前时,他发现对面坐着的,是三个掖着鼻涕、视所有浩大为空洞的孩子。
一场巨大的失望——怎么可能,这三个伟人怎么可能如此平庸?
他们的快乐,与其说是因为扑向行动,莫若说是欠缺思考。
于是思考与行动的锁链被重新展开,亲王把脚踏进又抽出,重新审视这个支撑着自己一半灵魂的大英帝国。
一部剧集能抓到这个视点,多了不起。
单这一集,我们就能知道《王冠》为什么成功。
一方面,它满足了人们对于王室贵族的窥探欲;另一方面,又成功抓准了复杂隐秘的英国王室与当时风云诡谲的政局间千丝万缕的关系。
在此之前,是女王和政客们的缠斗,这个女人总是化危机于无形中。
而这一季,更将英国放到世界版图上,与新兴的美国作对比。
蓬勃的美国,他们的最高领袖是手握实权的,因而构图总是饱满。
而看看女王,即使同样位于画面中心,永远被一股苍凉与空洞围绕,被层层的门廊框柱。
《王冠》的好看,在于它通过塑造鲜活群像、重塑历史细节满足了观众的八卦心的同时,又并不把王室从世界地图中抽离出来,流于俗艳秘闻,而是让家族和国家相互制掣,带起大英帝国的阵阵风起云涌。
而这一集,更是深入到每个人的内心,去探讨这顶空王冠背后承载着什么。
不单是一个女王,要被抽掉灵魂与情感,将自己活成一个稳定无生气的“象征。
还是一个不羁的公主,她的一生都郁结在一个不合理的身份上:一个事事争第一第一的人,要努力让自己成为一个国家的配角。
还是那个本有一腔抱负、意欲追求自由却最终妄自菲薄的查尔斯王子。
他一生顶着空王冠,将自己的野心和壮志一点点掏空,但那本应该落在他头上的重量,却迟迟悬在空中。
说白了,《王冠》讲的是一个史上最特殊的家庭。
这个家庭之所以特殊,不仅因为他们真正拥有一顶镶满着历史与荣誉的王冠,更在于这个家庭中的每个人,头顶都悬着一顶空王冠。
这顶空王冠,是他们的荣誉,是他们的责任,更是他们的痛苦,他们的宿命,他们所有虚无的源头。
而或许正如女王所说——
“最难的正是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那需要我们付出所有的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