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滩的一天》影评：漫长的告别

要看完166分钟的剧情长篇，还是杨德昌的作品，这无疑需要很大的毅力。当然如果前期接受过173分钟的《一一》，甚至237分钟的《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的洗礼（折磨？），那么对于这部杨德昌长篇处女作《海滩的一天》，在意的就不会是时光消磨掉的钟点。
　　幸好有，我刚刚梳理了私人的杨德昌电影观影史。从2007年的《一一》开始，这7年时间我陆续看完了杨德昌的8部作品，而《海滩的一天》正是这系列观影的殿军。我至今还记得在2007年，那年我20岁，篇末洋洋念完对婆婆的独白后，那静默的场景。一部173分钟的电影，没有巨星、没有飙车、动作和爆炸场面，就像一杯白开水，平铺直叙的展开，暗灰的色调、折射的线条、喃喃的独白以及骤然而至的静默，期间，我也忍不住要手捂嘴巴掩藏睡意，但3个多小时的光阴度过，我笃定，这就是我喜欢的电影，这便是我钟情的导演。
　　我曾经计划每看完一部杨德昌电影，都用文字记下当时的感受。很遗憾，我食言了，加上正在码弄的这些文字，不过6篇而已。这些年，跨越校园和职场，对杨德昌电影的观影感受也随着年龄和阅历见长有了些许不同。大学时代，看《独立时代》，觉得关于理想主义的臆想，很美很纯真。而居于职场，看《海滩的一天》，又觉得人的成长真是一件残酷的事，倒是老天爷仍是一如既往的充满敌意。
　　对于杨德昌来说，《海滩的一天》是其个人鲜明分格的伊始。接续《指望》，暗淡的色调、折射的镜像、长段的独白和静默，多么的杨德昌。尽管多线程叙事手法尚不彰显，但杨德昌作为城市人文大师、时局外观察者的身份业已定型。《海滩的一天》花了很多篇幅在讨论关于信任的话题，这其实也是杨德昌一直关心的议题。德伟告诉疑心的佳莉，信任就不会害怕，而当佳莉想要完全的信任时，德伟却消失了，并且留下一堆匪夷所思的后事；佳森完全信任了父亲，放弃了真爱，到头来却连同落伍的医院一同被这个世界淘汰，他在弥留之际想的是重新认识周围这一切。矛盾论者也好，悲观论者也罢，杨德昌始终是一副摆事实、讲道理的姿态，反正事情就这样发生了，生活就这样经历了。
　　躺在病床上的佳莉对德伟说，仿佛老天爷就是充满敌意的，故意的要将丈夫和太太分开，你一天到晚都很忙，只有礼拜天有时间，却还要打球，哪还有时间来陪我，像以前一样和我说话呢。
　　细思恐极。杨德昌的电影故事，总会让人产生一种对婚姻的恐惧，对生活的不信任。每每看完杨德昌，我便会在这个世界不会好的“正”字上添上一笔。受过良好西式教育、有计算机背景的杨德昌，对于婚姻和家庭始终持的是死理性派的观点。他电影中婚后的男女脸色都好忧郁，甚至都不会笑的。婚姻就是无止境的猜疑、争吵以及静默，附带偶尔飘进的几只麻雀，泛起平静如水的涟漪。不知道多年后，回忆往事时，杨德昌会否想起当年和吴念真共同为《海滩的一天》编剧时，佳莉和德伟的场景会在自己身上发生，而蔡琴在家枯坐干等，度过10年无性婚姻后，会不会引佳莉为同调。
　　友情、爱情、婚姻，凡事靠信任，貌似是颠扑不破的真理。但佳莉信任德伟、佳森信任父亲、阿财信任德伟、德伟信任小慧，甚至现实中蔡琴信任杨德昌的无性婚姻，无一不是失败者的命运。信也错，不信也错，到底答案是什么。靠自己？佳莉离家出走不正是相信了自己的判断，蔡琴这些年来不一直在为杨德昌和彭铠立的婚姻背书。这些人究竟是怎么了？
　　佳莉对蔚青说完发生在海滩的一天的故事后，蔚青觉得她眼前这个女人成长了，她仿佛借由这一天的诉说来向前半生告别。这是一次漫长的告别，就如我的七年杨德昌观影，以他最后一部作品开始，以他第一部剧情长篇结束。
　　德伟消失在海滩，杨德昌则了天国。六十而耳顺，杨德昌的生命停止在耳顺之年，他从来都不是个解惑者，反倒是故意制造出许多的谜团，让人在层层迷障中拉扯和纠结，然后继续上路。好像没有什么大道理，有些事情发生了，对，就这样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