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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际穿越》观后感

“唯有头顶的星空和内心的道德感,能使我心存敬畏”。
“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老年应当在日暮时燃烧咆哮,怒斥,怒斥光明的消逝。”
狄兰·托马斯的这首名作其实已经是个好莱坞的老梗,在多种电影中被索引过,但谁都没有克里斯托夫·诺兰用得这般淋漓尽致、荡气回肠,它在片中被多次吟诵。其精犷而热烈、激越而开阔的诗风与影片所要表达的生存绝境下人性的律动如此严丝合缝,以致于有影迷深度解构本诗,把它当成了一窥电影乾坤的秘钥。诗歌起于诗人为了鼓励病体缠身的父亲,意为即便走向生命的尽头,也不该屈从于死亡,而整首诗中充斥着白昼与夜晚、光明与黑暗、温和与狂暴、生命与死亡的二元对立,大而化之地理解,难道不是对我们身处的后工业环境的一种隐喻吗?
像许多科幻片一样,《星际穿越》也以末世图景作为自己的立论基础:不远的未来,科技与工业文明的发展已经破坏了大自然的生命形态,人类面临无法生存的威胁,布兰德博士派出一支探险队,通过土星附近的虫洞穿越太阳系,寻找一颗适合人类太空移民的星球。库珀是前NASA宇航员,因缘际会被天降斯人,成为带领人类走出绝境的“摩西”……依托着硬桥硬马的天体物理学理论,著名的“黑洞” 理论研究者基普·索恩加盟编剧团队,为影片提供了大量令影迷欲罢不能的“烧脑情节”,虫洞、黑洞、五维空间、摩西定律等只存在于数学公式中的演算结果,第一次获得了华丽炫目的视觉化表达,基普最富争议的虫洞作为时间旅行工具的假说,真正实现了肉眼可见的“天上一日,地上百年”,地外星球的接天巨浪以及冻云,是如此逼真,充满了一种残酷的诗意,这已经不仅仅是电影的画面,而是人类终将迎接的未来。这也勾连出了影片的终极悬念——即使探险小组争分夺秒找到了理想的太空殖民地,对地球上活着的人来说也为时太晚。将人性冲突与科普常识共治一炉,向来是诺兰的拿手好戏。
他的聪明之处在于,对故事节奏、观众理解和影片叙述结构之间的绝妙调和,既没有像技术控把影片拍成干巴巴的科学报告,也没有像《E.T》、《接触》那样主打温情牌,对茫茫宇宙投以含情脉脉的目光。强大而富含内在逻辑的细节设定,像黑洞一样吸住观众,而那些时髦的科学术语在他的阐释下,由大众耳熟能详的地带往前纵深了那么一点点,既脱离了高深艰涩,又刚好在观众踮起脚尖的高度之内,一个成功的开放式文本,总是能将作者和读者的界限变成可以互换的席位。与《盗梦空间》一样,关于《星际穿越》的各种科普、扒皮、技术帖在社交网络空间高热刷屏,观众不仅跟随卓越的画面声效逼真体验遨游太虚,还积极参与到影片意义的再生产中,这一拨普遍经受网络虚拟社会和角色扮演式的电子游戏洗礼的观众,他们的加入不仅令影片的媒体内容更加丰富、声音愈加繁复,也为同好社群和集体身份及智慧的凝聚提供了机缘。
公允讲,《星际穿越》在观赏性上并未提供太多意外,读解趣味和叙事上的炫技未能超越《盗梦空间》,纯净与诗意亦不及《地心引力》。但值得称道的是,他在这个故事中注入了更多的情感,《盗梦空间》所引发的解梦狂潮,一度令诺兰怏怏不乐,在他看来,他在其中寄予的深沉情感被结构的精巧和多层梦境的娱乐性喧宾夺主,只见科幻不见人,无疑会使电影的质地变得轻薄。因此,诺兰在叙事技巧上有意做了控制,不那么“烧脑”,却更加走心,他给一个“爸爸去哪儿”的简单命题加载了更沉重的分量,那种大到无边无际的时空距离超越了人类对于“生死两茫茫”的极限想象。
和《盗梦空间》一样,时间在本片中充当了最大的反派,被黑洞潮汐影响的外星时间慢于地球。米勒博士几十年前发回的信号实际上在水星上刚发生不久,从水星返回永恒号后,留守的伙伴已经两鬓斑白,容颜依旧的库珀看着地球传来的视频中,十岁的女儿已经变成了30多年的女人,儿子已经经历恋爱、成家、丧子之痛,成为一个眼神呆滞的胡须男,悚然心惊。离别时他曾留给女儿一块手表,“等我回来你已经和我一样大了”,可是此刻他才真正意识到了时间的残酷性,他错过了见证儿女的成长,错过了在他们最艰难的时刻所能提供的坚实臂膀,这使他此次飞行的使命——谋求全人类的福祉,变得毫无意义。这也促成了他接下来的行为动机,不顾一切回到家人身边。整个叙事逻辑环环相扣,观众从任何一个点进去都能找到相应的因果。父女终于见面时,女儿已经年迈垂危,“父母不应该送别子女”,父亲忍泪离开,此情此景很难不使人潸然泪下。人类情感在庞大宇宙的比衬下,显得那么纤细、孤悲,却又如此神圣不可剥夺。
日本动画导演新海诚在《星之声》中表达过同样的哀伤。高中前夕,14岁少女美加子被选中加入宇宙特攻队,开始从一个星座奔赴另一个星座,维持星际的秩序。从此,阿升和她的联系就是介于一年时差的一条短信。他们分享夏天的云、冰冷的雨、秋风的气息、春天松软泥土的味道,黑板擦的声音、夜里卡车驶过、柏油路融化的触感……然而当阿升收到8年前美加子发给他的邮件:“24岁的阿升你好,我是15岁的美加子……”所有的一切在如此庞大的时间洪流面前,就如雨中之泪,虽然思念可以超越时间和距离,但河汉远隔,相见无期,这种撕裂和绝望本身就蕴含着巨大的诗意,即使命运最终归于无边的黑暗和死亡,但是我们仍然可以“用炫目的视觉看出/失明的眼睛可以像流星一样闪耀欢乐。”在艰难处境下人类亦不丧失的美好天性,也许是在这个无垠星际中证明我们存在的唯一方式。
近年来的科幻片,主要的倾向是怀旧,回到不那么复杂的过去而非通向未来,表现未来需要更多的想象力和意识形态色彩,要摆脱令人窒息的现在就意味着向往一种更有意义和更有希望的境界。但是诺兰没有就此做一道非此即彼的归谬论证,人类所能到达的极限距离的三个星球:米勒、艾德蒙斯和曼恩并不适合人类居住。布兰德博士早就知道公式的算法此路不通,在送考察小组启程时,就对他们的有去无回心知肚明,也根本没指望为人类重新找到一个伊甸园。他吟诵着“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离开了世界,与其说是欺骗,不如说是他对黑暗降临前的一线生机始终抱有信仰,尽力“怒斥、怒斥光明的消逝”,凭借爱与勇气突破自身极限成为人类获得上帝青睐的唯一筹码,正是父爱,带领库珀进入五度空间,把拯救人类的密码传递给女儿,汉斯·季默宏大的管弦乐提供了另一种崭新的古典韵律,像是中世纪庄严格调的遥远回响,影片的纷繁主题,牺牲之于救赎、光明之于黑暗、希望之于毁灭,在那一刻达到了高潮。
天上星辰如恒河沙数,地球渺不可见。《星际穿越》用华美而壮观的特效让我们逼真地体验到了康德式的震撼:“唯有头顶的星空和内心的道德感,能使我心存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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