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囧》:写给初心的一份绝交书
是为个人拉片笔记,纯因观后感受明确不适,想弄清楚为何,于是开始回头逆析。
套句龙骑 的话——所以绝无可能代替任何人的直接观影体验,自然也不存在于主观细节上的探讨空间。(杜鹃美不美,包贝尔努力不努力,铁头多好玩啊之类。)
港囧创作方或许面临着比一般人想得要多的限制。如品牌元素必须延续,演员档期有限制,新趣味点等待挖掘,还需要做大量的场面戏来提升档次剪进预告片。很难咬定那谁谁谁就不懂什么基本道理了,都是有经验的人,但成品显然没选到最优的那条路径。
有人说这次没有完整仿造的对象,于是出现了坍塌,其实不无道理。
又或者团队对商业操作的信心,让他们愿意腾出更多精力,去商业操作。
这于咱们无关。
当下无事硬找slogan的风气从企宣界弥漫到段子界,又折射到普通的短评者。很多人一上来看到关于初恋与家妻两个角色的设置,就自然往红白玫瑰上聊。事实上此片里两个女性实际人物空间的严重扁平,根本谈不上让人犹豫如何选的问题。
相比较而言,虽然“蔡波哪儿好”是个需要脑补的话题,杨伊的模糊化对故事损害更大,这个后面再讲。
,徐来事实上从一开始就没得选(跟程子欣的选择游戏恰好完全相反)。他是在跟他自己的怨念作战,而这怨念的消除点又如此粗疏。似乎是无论前面的路途顺不顺,最后那一啵应该都亲不下去。
那讲前面的这些冒险内容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取悦观众,为了在路上,为了保证地名囧系列的常规模式,再说毕竟是喜剧,好看就行,你管我呢?这个态度不算过分。
意识不到的傲慢,其实很难根除。尤其在普遍要求真不高的情况下。
后果就是内在冲突无法跟其他线真正发生关系,即便一部分观众不会去计较暗潮之下的冰山,断裂感本身也会播下种子,在每一个自说自话的情绪点上开一朵不合时宜的花。最终逻辑对逻辑,变成只是在讲道理而已。
道理是最不能相信的加成,其实正说反说都靠一张嘴。“原来我一直想法是错的”而且在电影院里,只能是无生命的讲,有生命的听着。这种犯规招,千万别过分依赖。
对个人来说,叙事者说什么一点都不重要,好不好是看你怎么说。
,徐来的核心行动力到底是什么?看看大设定,会赫然发现,由于剧本要兼顾到各方面的感受,反而故意不能说得太清楚。
从表面上讲,不知道为什么多年不见,反正又重新顺利联系上了的老同学,是无须多言的起始设定。于是男主只想见见前女友,见证她如今的辉煌,送她一副自己的甜蜜蜜的海报,叙叙旧(况且是在对方反复邀约的前提下)。为免引起多余麻烦便决定不跟老婆说扯个小谎偷偷去,这样的行为,谈不上有太大道德问题,但就趋近于无趣了。况且后面还怎么拔高?
于是在前史中设定了一个“未能亲热”的诅咒级别的喜剧点,然后遗留成一个怨念,(有说法是参考《四十岁老***》。其实真要论,港片玩这种迷信招无数次。《撞邪先生》里钟镇涛是被茅山术弄到一谈恋爱就倒霉,喜剧时期的张家辉不止一次扮过衰到极致的古惑仔,趣味而已,不要在吴孟达面前喊三叔)甚至拉扯上了男人气概这件事。见面心情里就掺杂进了某些荷尔蒙意味,姿态也更成年人。但过分强调这意味,真让一个丈夫无视妻子、坚定去鸳梦重温,那这个男人也太渣,怕是后面就拉不回来了。所以徐来从未自己强调过这件事。除了正片那场儿童不宜的摔跤戏中,徐来委屈且无用地表示“今天不行”,多少显出某种心里算计。其余大部分话基本都是小舅子给逼出来的半气话,毕竟安全用品真是推广递给他的。
还有一点,为给这次见面蒙上一层光环,两人关系里还包含着一个身份对比。毕竟是一个人放弃了自身画画的梦想,而另一个始终在延续,而且貌似很成功。这个自我认同上的危机,自然也能给徐来足够的刺激。能让编剧把“见面”和“接近梦想”的情绪混淆起来。“你的生活,就是我一度梦想的生活。是我现在所有不堪的反衬”。
这个足够复杂的动机,在策划会上也许是令人兴奋的人物小传段落。但却也是把整个故事拖入暧昧,拖入语焉不详,拖入虚伪的一只龙爪手。
如果你的矛盾是憋屈了十多年的入赘生活与梦想幻灭,怎么可能因为忽然醒悟的爱而灰飞烟灭。如果你的矛盾是你自己的胡思乱想,那中间那些被逼迫出的爆发力,不忿到决意于整个世界决裂的豪气,又来自于哪里?哦,对了,来自于胡思乱想……那为什么一定要讲这个故事。为什么要在这个纷繁杂乱香港之旅中讲?
好像又绕回去了。
,通常创作经验教导大家搭建结构是比较机械的,但很清晰。人物带着问题上路,要么是你目的没问题,方法有问题,最后经历苦痛而成长为有哈数的人,真正获得成功;要么是目的有问题,方法没问题,最后经历苦痛修正了初始目标,找到内心真正的欲望,获得成功。总之抚慰观众。
当然不是说所有主线一定要这样捋,任何叙事其实都有尝试的价值。不太喜欢把不够类型化的思路生硬贴上一个“你这个太文艺了”标签。麦基造的那个“小叙事”的词倒挺好用,谁说付出一定有回报,谁说真爱一定在一起。有些故事主角可以完全糊涂地上路,最后依然糊涂,只隐约觉得生活很操蛋之类(塞隆的《脱线女王》)。只是它不太面对大众,只是有可能以各种方式击中部分观众的内心。自然从工业上衡量就不能投资太高,自然显得不太商业而已。
,杜鹃所饰演的杨伊这个角色很麻烦,处理不好会两头遭骂,其实就个人意见,不如索性一头遭骂……
在徐来眼中杨伊的意义相当多重,且随着白驹们过过隙,很多属性被回忆重叠加强了。之于徐来这个叙事者,杨伊就是一切美好的存在,是所有不切实际的妄想。而在看客视角里,她就是个家庭不安定的潜在杀手,这个决计绕不过去。倘若坐实了他们之间的感情,那么所谓小三的帽子就一定会被盖上去。这对徐来包括整个故事都有道德拉低。
不过如果非要翻出一张底牌,表明此人如今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会面其实是利用你之类)。不说涉嫌恶意抹黑,等于徐来又变成了最大的一个笑话。况且人家是要自己悔悟才有价值!因为相见不如怀念才决定回归家庭,那不等于两坏取其轻吗?所以杨伊也不能完全不好。加上为了在故事前半段有动力不断催动徐来前进,很多证据依然会表明,徐来怎么着对杨伊还是有点特别的。
黄碧云或是亦舒有个短篇,女主角心情复杂地去见初恋,对方温文尔雅,并且主动给她戴上珠宝试妆,她正激动到不能自已地手抖抖着对着小孔穿耳洞,对方说了句“你真要的话,我算你便宜一点”。小说最后一句话,她一下子就穿过去了。这是纯讽刺。
所以选了杜鹃这样一张muji脸是有针对性的,她无可无不可,或在或不在。交谈时保持着距离(同时忙碌于相机植入),被推倒时也呼吸平静。几句话就交代完这些年梦幻般的轨迹,好像一早就决定要这样生活,也没打算停止下来。她对徐来的态度,基本是个量子态,在关键台词里还有助攻的效用。那错就归到男方这边的一时冲动罢,反正事也不大。
但有趣之处也在这里,在对话完毕之后,这个人物的存在包括一切属性居然也就完全消失了,对故事不再有任何意义,反而变成叙事不得不拖着的一个阑尾。蔡波有难是当着大家面宣布的,于是杨伊还真不能“你们忙我先走了”。其实真去以后也不能帮上什么忙,居然还要被迫演一出“两个只能选一个”的戏码。问题是她又根本不是这个定位。尴尬,极尽的尴尬。只能在表达的左右为难上面硬做点喜感。
当年被狗撵得满处跑的青涩时期对徐来是场春梦,对她又是什么呢?不能细说。就当是,素材吧。
如《月满轩尼诗》里张可颐所扮演初恋的姿态才是真实又无奈的。她离婚并拿了一笔赡养费回到香港开展事业,依然年轻,依然柔情,多好,张学友的阿来(怎么又来)几乎带着种不抱希望的方式重新相处,去帮她做一切事,也有肉体温存。可第二天起来,人家工作室要忙业便直接赶他走人。最后阿来颓丧至极终于决定远离这场关系,初恋女友说“阿来,你是有优点的”,而阿来说“我知道,你以前说过。”
所以落回港囧里,徐来到底是在为什么而奔波?值得或不值得?弄不清这点,那放弃起来也没什么太大价值。若批评不自由,则赞美无意义。
主流价值观会说,不要多想,不管值不值得,人有一个家庭才是最重要的。
,但这个大家庭是什么样子呢?前十分钟已经揭示了,全家对徐来这个女婿是以奚落和调笑为主的。后面会揭示出,他们兜兜转转更关心的也是他的小蝌蚪。这要充斥在一部 集的婆媳剧中也无伤大雅,但仅两小时的电影,他们出场不过两三次,总共也就做了这点事。为了优先服务于喜剧效果而塑造的这些外围人物,说句文雅的,着实面目可憎。
当然从功能来说,效果是极好的。观众立刻就认同了徐来怎么也要出发的情绪。
那结尾有没有机会让他们救一下猫呢?没空了,家人群像的最后一次出镜是夫妻俩落在气垫上之后,在警察的臂膀外呼喊一下。到底是在关心谁,我们也不知道。
确实,他们不是主要人物,不用负担太多责任。可是徐峥最得意的那场爆发戏,是冲着谁发的?这到底算不算一个需要解决的心结?
很多即便喜欢电影的观众,也都隐约觉得伪报车祸这场有点不舒服,可能一些感受也是基于批判层面。但个人倒感觉还好,可能那时已经完全放弃了。只觉得位置有点奇怪。因为从节奏上看 分钟(在天桥上)的那个点,徐来的主线困境已经面临被放到最大,后面该要有所转换,但突然乱入进这么 分钟的换角度大爆发,然后重新去见杨伊,在推动上等于绕了个圈。电充足了,然后再迅速被自己打脸……
“生孩子”压根不是徐来的诉求。被无聊的人问为什么不能之后生出“我怎么才能让他不问”的念头才是诉求。这个级别的冲突跟人物的行动,恰好是一条线上的两端。事实上你只有去“找回真爱”,才有可能杜绝这些困境继续延伸。极端化的喜剧设置,导致人物连摇摆的机会都没有。可是越往前走,确实就似乎越难放置笑料了。
,蔡波买了个带农庄的画廊顺遂把老公搞定的事就懒得说了。她肯定在亲爱的那段时间研习了中国合伙人。
上面那句玩笑归玩笑,落到剧作任务上,这个行动其实是指向“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不开心了,于是我想要给你实现梦想”的内在满足。可他们夫妻之间没有实际上的对手戏去托,这种迟来的关爱就只能停在纯桥段的地位。
,
小舅子的存在,首先是服务于这个电影品牌,即“搅局者”。所以加强人物合理性的思路没多看到,反而是极度功能化的戏份无比强调(哟,押韵了)。捣乱也好,犯浑也好,在属于他自己立场上做奇怪举动也好,剧本一律都用“他就是个傻叉”来圆。
作为核心的两位男主角之间的感情,到结尾居然也是没有变化的。姐夫开头看不起小舅子,中间说你拉倒吧,结尾不忘记报复一下。
这还不是关键。对比王宝,一般关注确实很难看懂蔡拉真正的智商水平。他作为一个富家子到底是双Q低,还是没家教?孩子气和文艺中二的部分撇开不谈,魔性笑声权当是天生的吧,可在片场时一个劲把摄像机往八两金脸上凑,干扰人家工作是个什么意思呢?包括在明显看到遥控器是跟铁头爆炸相关后,还非要风风火火抢过来继续把玩。导致接二连三的爆炸。
只能逼着人理解,蔡拉不这么干,徐来就无法便捷陷入这个片子里最大的困境里。因为去见人这件事本身难度太低,麻烦不搞大点,撑不到要求时长。
桥段。
蔡波对着摄像机说完那段自白后,小舅子为姐姐的真心所感动,撒了谎跑出医院,在他自己的“阻止姐夫”主线上重新励志,跑出来要去酒店召回出轨男。多么正常的有感情的人。当然,如果不这样,他无法碰见葛民辉,无法交汇出坏警察绑架蔡波和报信的双重结果。
桥段。
蔡拉作为人物基本上也在故事中段之后消失。后面徐来的任何成长或感悟,都跟蔡拉的设置无关。他所有看似执着的行动,也找不到清晰落点。说到底这是一男跟两女的核心交锋,关小舅子什么事。真要对比同为梦想拥有者,他在展现可笑之余其实也没干什么。
满嘴说着不要干涉客观性,但同时又一个劲企图按照自己预设的方向“刺破”。这到底念的是哪一家的蓝翔。一名nerd可以犯现实生活中的各种错,但绝对在心中有自成体系的一套法则,而且会在面对那一刻表现得虔诚而非洋洋得意。《爆肚风云》里一个劲喊着“机关枪只能代表芝加哥”的录音小哥,其实是把情景推向真正混乱的非常重要的一环,但大家似乎也不好意思揍他。
要是说飞身抢个摄像机就算是表现人物了,那推荐看看圆子温的《地狱如此恶劣》,才真是叫人肃然起敬的好一场迷梦,说远了。
最后非要硬掰“因为太曲折于是应该列入故事片单元”的这玩意能得金像奖。不知道在恶心谁。
剧本对角色毫无怜悯和关注,却要怪观众太苛责。说到底,这对姐弟都是用自己的方式,真正实现了既定目标的人。人生赢家,恭喜恭喜。
其实他们合并起来成一个人,才真正可以完成第二主角的工作。可惜,做不到了。
,为大部分那些被用掉的粤语老歌,感受到一种冒犯感。
尽管也能模拟出,有些观众单纯是产生了“啊,好久没听到这首歌了”的纯粹美好感受。可这样连着用,实在吃不消。
其实就是很多人心照不宣地知道,这个世界上一定存在一帮人,在剧场里一说脏话他们就会乐,在电影里一放网络神曲他们就会乐。但是这帮人有多少,以及要不要那么粗暴地呼唤他们出来,是个分寸问题。
之前陈可辛偶尔被人诟病太喜欢严丝合缝的音配画技巧。“我这一生,如履薄冰(脚下踩着冰)”“如果我们能做到这点,我们将改变世界(配曲《一样的月光》)”。港囧一出,真是长出一口气。
港囧说是创作之前先挑了无数首曲子来确定结构和基调,这个其实倒真没什么。《银河护卫队》的导演自称也是先选好金曲再写的剧本,但存在于简单视听对应之上的,应该还有一层松弛的情调。
可是徐来真的太紧张,他匆匆赶路,根本无暇顾及一切景色。景色倒也不在乎他。只是那些被迫进入的光怪陆离场所,像所有类似喜剧片里假设得一样,卡通化得一塌糊涂。
徐峥眼中的香港,真的就只是这样?
对泰囧印象最深刻的一场戏,跟剧情没关系。男主堵在路上,发现好像整个曼谷都堵着,但司机很随意的说,慢慢来。主角的整个困窘的核心(要赶在对手前面),与这个异域的气氛,变成了一个有趣的对照。
内地对香港(消费,文化产品等)的态度这 年奇特的大逆转,很多人都分析过,这里无须多言。过度放大有过放的乐趣,那是另一类的创作。但浮光掠影的香港之行,给主角最终的感悟是“这里不好,我要回家”,还真不如在泰国“受了洗礼,豁然开朗”的那段煎熬。
忽然脑补了一个结尾。
到尾声时,小舅子说“原来香港已经是这么二傻的地方了啊,我小时候在录像带里看到的那个香港已经不存在了,嘤嘤嘤嘤嘤嘤。只有坏警察还是永生的。嘤嘤嘤嘤嘤嘤。”
徐来把他的肩膀扳向大陆的方向。说“傻瓜,你真正应该爱的,是你生长的地方,我们要先对这个地方负责。”
这里主要为了做一个《外来妹》中汤镇业与陈小艺的捏他,无所谓啦。
,也有些声音一直在说,仅仅只是一部电影而已啦。只是一部喜剧而已啦。做人呢,最重要是开心啦。你饿不饿啦,饿了回家自己吃把……
以一个真人真事的故事作为结尾。
大学寝室里爱到处传碟给人看,倘若碰到有意思的作品,一群人凑在电脑前兴致勃勃谈论一番甚是快意,作为推荐者也甚至与有荣焉。这里有一个家伙,总是笑呵呵地站在一边不开口,等到讨论某个关键点上,大家气口略微一松。他总是憨厚地插入同一句重复的话。
“嗨,反正都是编的嘛”。
这才是绝杀。
只针对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