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功夫》《英雄》有感:仁者无敌
吕志军
这两部片子拍出来的时候,万人空巷。那时我正年少。《功夫》让我赞叹有如此精妙的结构,《英雄》让我嘲笑对帝王的朝拜到了愚昧的地步。
十几年后,我老了。再看两剧,前者,我继续笑着,后者,我哭了。
一
一个街头的混混,连文弱的四眼仔也打不赢,抢一个哑巴女人的冰淇淋都找不到钱盒,最后成了万众无一的绝世高手。他的行事本钱,是偷,提门拧锁,快得胜过飞旋的斧头。那个梦想有如来神掌匡扶正义的懵懂少年,误打误撞,铲除了世界最大恶霸:火云邪神——就想打死比他武功高的神经病。
这个世界奇妙在于一切看似混沌,其实都有逻辑的关联,就像一名捣蛋鬼,他骑车乱撞人,爬墙胡涂鸦,偶尔还会从高层窗户里扔东西,去砸路人的脑袋。最后他考上了重点大学。在常理看来,他成功了,但我坚信,这样的熊孩子,未必成人,因为年少的时候,他背后必然有一个熊家长,能期望他大了,熊家长就懂事了?
所以,《功夫》是无厘头的杰作,它最多引人哈哈一乐,就像斧头帮砍死了无辜的人,也只是嬉戏一般。
二
《英雄》是唯美的,为了不沾惹污秽,连刀剑刺入身体,连血迹也不会出现,就是人被刺倒下,也需要旋转几圈,裙裾飘然。当年笑话它,还因为秦王说的两个字:和平。
战国时,秦韩燕赵魏齐楚七国乱杀,民不聊生。那时间,年青男人活过40都是奢望。人命如蝼蚁,财物若弃履。各国相争,无非一寸国土,无非一份政权。无论秦还是六国,思想境界,大抵如此。因为秦横征暴敛,军法严酷,在征战中反而占了上风。秦王杀伐,何曾想过和平。即便统一天下,大修长城,也只是为了保住夺来的土地。长城下累累白骨,冤魂至今都在呻吟。
一个国家的安危,决定于内部。内部腐烂,外面砖砌石箍,也难免墙倒屋塌。内里仁治恤民,即使国灭,也有后人念兹思兹。所以国家不怕灭亡,怕的是执政者夺民脂民膏,以肥个人之私。秦不过二世便被推翻,长城固若金汤,也挽救不了改朝换代的命运。而汉唐因其吸取了秦的教训,反而杀伐少却万国朝。
三
斧头帮的那段舞蹈,就像《教父》头顶上的那束光,令人赏心,至少是悦目的。那时看这舞蹈,有参加斧头帮的冲动,不亚于七八十年代想参加军队。而无名,长空,残剑,飞雪的炫目武功,在那时显得苍白,恰如一些天天微信推送文字的文人的做派。
古代的剑客,和文人的学识没有两样。术高术低,文好文坏,只有一个区别:卖与不卖。卖给谁?帝王。这是不二的选择,也毫无办法。你不卖,只能终老山林。卖了,也许碰到明主,可以一展才华。但是这种卖,又被百姓耻笑。因为卖得低廉,百姓瞧不上。卖得高昂,如音乐家李龟年,失了个性尊严,又被百姓辱骂。所以李白曾尝试去卖,为了获取高沽值,还给高力士脱过靴。后来觉得卖不上,就出太液池,在大山名川这写几行字,那发几句牢骚。反而成了诗仙。无名、残剑开始咬牙切齿,不杀秦王誓不为人。可是见了秦王,竟一见销魂,拜倒在秦王脚下。害得飞雪先杀残剑,再杀自己,绝命荒野。长空也弃枪归田,再不言武。
斧头帮和侠客,一个恶得显山露水,直来直去,一个善得假模假样,云山雾罩。所以当时就年轻人喜欢了《功夫》,老年人喜欢了《英雄》。
只不过十几年后的现实里,角色发生了对换,斧头帮样的恶,假模假样,云山雾罩;侠客样的卖,直来直去,毫不掩饰。
四
《功夫》里的人只有组织依附,没有国家可靠。《英雄》中的人都是独行侠,却是一国臣民。这是不是造成了两剧的最大区别?当年竟然没有发现这一点,所以两部电影都看得没心没肺地笑。这次看,它是我继续笑《功夫》却哭《英雄》的原因吗?
曾经有一个学生,写过一篇作文,题目是《我的祖国》。她说我爱我的祖国,秦统七国,文字,度量衡,驰道都让她骄傲。后来汉人的统治被边疆的蒙古、匈奴,鞑靼等族所灭,有了元朝,她爱祖国的幅员辽阔,爱祖国天文地理的发达。再后来,满族入关,建立了大清,她爱祖国的满汉全席,爱祖国世界三分之一的国民财富。到后来,她写不下去了,因为作文逻辑出了问题:祖国被一次又一次推翻。她的爱有些盲目而混乱了。就如飞雪,她后来也凌乱如泥。赵国已经不复存在,而她是赵国臣民,她爱和爱她的残剑竟然也弃赵国,为“天下”而投降秦国了。她爱的祖国在哪里?她的自杀,表面是残剑离她而去,更深层的应该是她感到了孤独,没有了祖国的孤独——何况她即将要爱的祖国,秦国,与她有杀父之仇。这是难以接受的残酷现实。
飞雪让我想起一个名人,王国维。从清而来的遗臣。他也没有改造好自己,只好投湖自尽。
斧头帮,勇士和街头混混们,在《功夫》里没有了这样的背景,所以就没有了顾忌,想放火就放火,想杀人便杀人。他们率性放纵。死一个人是如此简单,就是因为他功夫比我高,所以他要死。
如果,给他们一个祖国呢?
五
尽管《英雄》编剧不严谨,也极尽“美学”之能事——或者也可以叫美化——但对我的眼泪来说,那都不是事儿。
一股能叫人哭的力量,来自内心的挣扎。长空一杆銀枪,在万人阵中,如入无人之境。残剑飞雪二人合璧,天下无敌。十步一杀的无名,取人首级,如囊中探物。
可是他们都没有了自己。那奥妙的“剑”字,融含着侠客们的一腔热血,也饱蘸着他们的挣扎。他们也许真的看到了黎民百姓,看到了天下苍生。但他们最终没有坚持自己的执念。十年磨一剑,他们最后都扔了剑,他们没有葬身万军丛中,他们死于信念的破灭。
所谓的功夫,也许就是能够比别人多得一把米的恶行,所谓的英雄,或者只是一种江湖传说,聊聊可以,拔剑,我看就算了吧。
过去是,现在仍然是。以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