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书》影评观后感
电影《情书》由岩井俊二自编自导,以叙事独特、画面清新、音乐优美、情感细致而获得全世界的一致好评,真挚感人的故事引起空前轰动,历经二十年仍经久不衰。《情书》的故事,要从一个同名同姓的误会开始,它讲述了渡边博子因为思念逝去的未婚夫藤井树,向其旧日故居寄去书信,却意外收到回信而相继展开的一系列故事。事实上,回信人是中学时代和未婚夫藤井树同班且同名的女生(下简称“男树”“女树”),而通过两个女子书信的交流,一段可贵的青涩爱情被导演岩井俊二用巧妙的镜头切换缓慢地发掘出来。岩井俊二以温柔到极致的艺术创作手法,将《情书》中这段纯净真挚、哀婉悲美的故事叙写得惹人眷恋,成为了千万人心中永恒的回忆。
而在《情书》中,死亡所扮演的角色不再局限于传统意义上的生命终止和令人恐惧之象,非生存的二元对立面,而是隶属于生的一部分,是生的延续与继承。这是因为死亡在日本传统文化中却扮演着独特的地位,日本人坦然面对死亡,能够以豁达的态度直视并且怀着肃然的敬意审视死亡。透过影片《情书》,岩井俊二描绘出自己心灵世界的青春印象,表现了他在日本传统价值观影响下对于死亡新的理解,最终为观众展示出他对于死亡美学的构建和理解。
首先在电影《情书》,最引人瞩目的便是雪花这一意象,它具有双重象征性。
意象,是指客观物象经过创作主体独特的情感活动而创造出来的一种艺术形象。一定的意象,往往对应一定的创作主体独特的情感活动。在《情书》中,死亡是推动故事情节发展的重要线索,男树的死,推动渡边博子与女树开始书信往来,互通有无;推动秋叶茂和渡边博子的恋情逐渐走向现实。女树父亲的死,推动女树对于男树的喜欢,压抑进最深层次的潜意识中;推动女树对待感冒生病的态度,只是敷衍地服用药剂,不愿前往医院;推动女树家庭关系隐藏的破裂,母亲与祖父产生间隙。故此,岩井俊二在影片《情书》中,不单单运用死亡这一单一的事实去直接描述死亡,更是运用了大量的意象即客观物象去间接描述死亡。其中引人瞩目值得探讨的有雪,岩井俊二通过雪,强有力地建构起丰富内蕴的死亡意象,不遗余力地渲染着死亡美学的发生。
在日本历史上,雪向来是日本传统文化中具有典型性的意象,其白色象征着纯洁、高雅、肃杀,为悲美之物。《情书》开场渡边博子单独缅怀男树的片段向来被誉为是最富意境美之景:渡边博子黑衣仰面躺在漫漫雪地上,成为群雪中的点缀尤显突出,她神情安静,唯有雪花肆无忌惮地飘零。而后博子做出了一个深呼吸,向远方离去,镜头随之切换停留在茫茫雪地,奠定了整部影片淡淡哀伤的基调。她仿佛追求着对于死亡的体验,坦然面对着,但雪意象在这一场景的构建,已然将博子内心中的哀伤不着于形的扩散开来,渗入每一个观影者的心中。此外,雪在影片中不是单独存在着的事物,它是电影从始至终贯穿着的元素,任何场景,都无法忽视雪的衬托。同时,雪也是岩井俊二在构建死亡意象时最重要的一处着力点。一方面,雪隐喻逝去的亡者,既是象征男树,也是象征女树的父亲。漫天的飞雪,是亡者对于生者的影响时刻都存在着;静寂的落雪,是生者心中永远无法割舍对亡者的哀思。另外一方面,雪和冰相关联,能够形成惊人的暴风雪。它喻示着渡边博子和女树内心中的困境与博弈,博子揭开男树“一见钟情”之谜的艰难,女树遭受父亲、初恋对象逝去的磨练。但这种雪的束缚,在影片回忆片段是消弭的,因为这个片段所要表达的,实际上是美好朦胧的青春恋情。所以,岩井俊二通过在影片中塑造雪这一日本传统的物象,淡化了死亡的恐惧与悲伤,表达了他对于死亡非消极、非憎恨的态度,进而引出他对于生与死的思考。
其次,在电影《情书》里,不难发现书信起到的重要作用,它作为信息符号营造从头到尾的物哀死亡意境。
意境是指文艺作品中描绘的生活图景与所表现的思想情感融为一体而形成的艺术境界,特点是情景交融。而物哀的概念,近似于意境,“物”是指自然景物,“哀”是指由自然景物诱发的或因长期审美沉淀而凝结在自然景物中的主体情感。“物哀”是日本民族对自然风物和人的情感之间的感应关系的一种审美概括。在《情书》中,除了由雪花、樱花等死亡意象构成的死亡意境,来借以传达死亡美学的魅力外,不可忽略的自然还有贯穿全文、推动故事情节发展的重要工具——书信。
书信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以它作为载体而传递的文字信息,文字信息的交流突破空间的限制,引发了符号界的交流,成为影片《情书》故事得以开展最主要的原因。渡边博子难抑对逝去的未婚夫男树的思念,因着机缘巧合而获得了男树国中时代旧居的地址,写下了寄往天国的第一封信:“藤井树,你好吗?我很好。”而真正的收信人女树恶作剧地回应道:“渡边博子,你好。我也很好。只是有点感冒。”促使渡边博子能够寄出不可能寄达之信的原因,就是因为亡者男树从未在他心中消失过。这也同日本传统文化价值观中的生死观相契合,即死并不代表生的反面,而是生的补充。因此,在这种价值观的影响下,博子往“男树”的家乡寄信,她强调道:“就是因为寄不到,我才寄出去的。”由此推断,博子寄信伊始的目的不是收到回信,因为她明知无法收到回信,而是她想要用无法收到回信的事实,来证明男树的不存在,借此言说死亡本身便不存在。
随着时间的推进,书信交往更加频繁,事件真实的面貌也逐渐被揭晓,原来女树和男树是国中时代的同班同名同学。甚至根据书信中女树潜意识地倾述,能够判定女树便是男树一直暗恋的女生,也是男树为何选择渡边博子作为其未婚妻的真正原因。书信本身并不是自然景物,但因为信息沟通方式的革新变革,书信逐渐离开了符号界,成为了历史的回忆。影片《情书》强调书信在互通有无上的作用,把信放在了交流的第一位。而因为书信在影片中的虚构世界和观影者的现实世界间的差异,即“书信第一性”的问题,书信因此在观众心中点燃了巨大的情感共鸣,因此便也具备了“物哀”中“物”的性质。而“哀”这一性质,自然由“物”引发,在影片的整体构造中,书信凭借其长期积淀的唯美审美内涵,构建了美好纯粹的意境,传递出了岩井俊二关于死亡的思考。书信中的讨论,是围绕着男树而展开的,而男树逝世的事实是观者心中初始便形成的既定,故而在书信信息符号的交涉中,在唯美审美内涵与美好纯粹意境的掩护下,暗含了死亡意境这一深层次的意境构造,使得影片的意蕴更加丰厚。此外,书信这一信息符号和雪这一死亡意象,共同贯穿在整部影片中,彼此独立形成物哀死亡意境的同时,又相互影响,共建影片中更完善的死亡意境,表达导演的死亡美学。
最后,电影《情书》表达的核心观念是“向死而生”的死亡审美诉求。
“向死而生”是马丁·海德格尔对人如何面对无法避免的死亡给出的一个终极答案:生命意义上的倒计时法。这与日本传统文化价值观中对于死亡的态度,以及岩井俊二在影片《情书》中对于死亡的处理,是极度契合的。庄子云:“方生方死。”生与死是不可分割的,生作为死的一部分永存,死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生并不是纯粹美好的,死并不是纯粹肮脏的。就如同黑格尔所认为的,现代的死亡则意味着否定的否定,而最终肯定精神的存在。这也正是岩井俊二想要通过影片《情书》向受众传达的死亡美学的真谛,本质上对死亡的一种歌颂,而非一味地贬低。
《情书》中关于女树父亲的死亡,有这样一个别具一格的镜头。少女树一身黑衣,在空旷的雪地里滑行了起来,随即又被什么吸引住地突然停顿,原是看到雪地里一只冻僵的蜻蜓。虽然蜻蜓已经死亡,但它仍然是活着时最美丽的样子,一滴眼泪从少女树脸颊无声落下。在这个叙事点上,通过镜头的组接,男树的死亡、女树父亲的死亡与蜻蜓的死亡,无声交会在一起,少女树的哭泣便具有多重意味,不但是为“过去时态”的蜻蜓与爸爸哭泣,也为“将来时态”的男树一并哭泣了。这两组镜头共同选取了大雪覆盖的场景,似乎构成一个隐喻———这三条生命都渺小脆弱得似千万沙砾中一颗,被飘飞的大雪安静地埋葬了。导演借此得以将死亡的低沉、缓慢、凝重、寂静,以无声胜有声的方式轰然倾泻,悲哀凄凉绵延不尽。死亡,因此而具备了一种独特的魅力,展现出厚重的美学意蕴:“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
此外,男树在登山途中遭遇山难的事实,也在影片《情书》中淡化了其悲哀的意味,展现出导演独特的“向死而生”的死亡审美诉求。男树逝世的两周年祭礼上,充满了滑稽愉悦的气氛,缺失了祭礼应该具备的庄严与沉重。但这并不意味着男树已经淡出集体的记忆,渡边博子因他揭开了一段尘封的秘密,男树的母亲得知博子的思念时的失声痛哭,秋叶因为他的死亡永远放弃了喜好登山,男树的队友尾熊一直提醒雪山的危险……他们并没有把男树的死亡视作一个结尾,只是视它为另一种形式的存在,死亡和生存一样,都是生命的一种状态。这便消弭了死亡的负面性,将死亡的悲恸化作了生存的幸福。正如在影片结尾时博子面对雪山呼喊,放下心中执念,退还和女树交往的信件;康复的女树接受了男树隔空的表白,母亲和祖父的关系重归于好,二人都开始了新的生活。
岩井俊二电影《情书》中对死亡美学的表达,既是对日本传统文化的传承,也是对西方现代多元文化的借鉴。而他通过意象的塑造和意境的建构,表达了其对于生死这一人类终极命题的思考,展现了他独特的死亡观。死亡本身虽然可怕,但当死亡同美学相结合时,便剥落了其恐惧,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审美内涵,亦即《情书》中的富有魅力的死亡美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