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入尘烟》观后感影评

《隐入尘烟》观后感影评


一夕之间，《隐入尘烟》在各个平台冒头，公众号、小红书、哔哩哔哩首页一水夸赞。挺早之前曾在订阅号消息里瞥过以电影剧照为头图的文章，标题大致是“为了迎合外国人的口味故意丑化中国农村”云云，扫一眼人物状态及环境，我大致判断出这是个贫苦的故事，本就不喜欢这类题材，所以也不曾在我心里留下什么波澜。然而，不是有个说法叫，如果一个人或者事物频繁在你眼前出现，你就会产生接近Ta的冲动，经过social平台多次曝光，我终于决定了解一下这部电影到底有何过人之处。

看之前朋友警告道：“看哭了别来找我。”我哂笑，同时心里也打鼓，希望情节不要太煽情害我眼肿喉咙疼。意外的是，看完之后我当真没有落泪，倒不是说咱是铁石心肠之人对人间疾苦麻木不仁，我分析了一下，原因可能在于导演的叙事手法。整部电影下来，跟看是枝裕和电影的感觉类似，没有激烈背景音，没有大开大合，就像一条潺潺流淌的小溪，安静而缓慢地将生活逐帧在你眼前展开，有时候你会觉得近乎定格的画面甚是枯燥无聊，但它却有种502胶水的魔力，让你沉浸其中无法自拔。

故事在安静中发展，日子是安静的，情感是安静的，婚姻是安静的，死亡也是安静的，平淡地近乎麻木，没有为了调动你的情绪而刻意安排一些表现技巧，观众不是在看电影，更像在看一部纪录片，在经历自己的生活。现实不就是这样吗？大喜大悲在几秒间，更多时间是无情绪的状态。

电影里的老四永远是一张古井无波的脸，结婚、劳作、买卖东西、祭奠亲人……无论自处还是与人打交道，他似乎一直是一个状态：低眉顺眼、平静温和，谁都可以欺压一头，无论别人提出什么过分要求都说好，苦果自己默默吞咽，即便这本不是他该得的苦果。

给三哥当牛做马一辈子，好事想不着他，需要出力谋财的时候大着脸来命令人家，可笑的是他儿子结婚拉家具，大冬天的辛苦老四来回跑，半分报酬没有，到晚了还被劈头盖脸骂一顿，等办喜酒通知都不通知老四一声，这个所谓的亲叔叔连当座上宾的资格都没有。等又有事需要人家的时候，提溜一袋子宴席上的剩饭剩菜就算施恩了。这个当哥哥的，真是过分精明自私，不遗余力地压榨老实弟弟的剩余价值。

比较经典的桥段是老四熊猫血，被道德绑架给村里的富人当血袋，无论是村委慷他人之慨大义凛然地劝告，还是富人儿子不由分说直接拉他上车去血站，老四从头至尾都没有为自己表过态，不说一句否定的想法，像一个失去灵魂的提线木偶，别人指哪打哪。这可是救命的事情啊，献血一回又一回，唯一的回馈就是一桌子肉菜，不知是这富人太精明还是打心眼里就看不起老四，认为请吃大鱼大肉对于老四这种低贱到尘埃里的人来说已经算是非常看得起他了，哪怕人家正在牺牲自己救他老子的命。

毫无疑问，马老四就是老实窝囊的典型代表，因为你老实所以经常被欺负，你经常被欺负又坐实了老实的标签。不知他是从小打到经历了太多苦难被岁月磨平棱角知道反抗无用认命般逆来顺受，还是看破红尘，决意以沉稳练达的心态与世界和平相处？我们村里也有老实人，坚决回避跟任何人发生冲突，即便外人欺负到自家门口了，也绝不嗯啊一下，仿佛跟人对骂一句会要了他的命，难道他们没有情绪吗？当然有啊 ，也会生气关起门来呕血，恨世态炎凉人心不古恶人当道，可又无力拿起武器反抗面对欺凌行为只能听之任之，这不是窝囊是什么？这不是画地为牢是什么？

老实人可能都比较迂腐死板，坚守一个原则，宁愿毁损自己的利益也要维持所谓的底线。老四经常说的一句话是“一码归一码”，意思是虽然我在有些方面帮助你给了你利益，你可以欠我的那是我高尚，但是我不能欠你的不能占你的便宜，即便老四给予对方的已经远远超出了对方给他回馈的东西，他也要赔本还回去。比如给富人献血，恩同再造对方几次酒店请客就算酬劳了，富人给买两件大衣老四还要固执地以“借你的”为由还给人家，卖玉米的时候把对等价值的钱抹去抵消大衣钱。这个富人也真是的，为富不仁，老四说抵消就当真了，即便老四饶让了160斤玉米钱，富人看到的也不是老四的人格光辉，只会在心里嘲笑他的老实愚蠢并心安理得地在下次有机会作践他时更变本加厉。

我原以为他看见老四买不起大衣送过去是良心发现报答人家救他老子，结果等老四身体虚弱贵英拒绝献血时，他立马拿出来一件新大衣堵老四的嘴，意思是你都拿我的好处了献个血怎么了？他知道老四不愿意欠别人的，利用了这一点迫使老四就范，即便老四想顺坡下驴不再献血也由不得他了，自古不就是拿人手短吃人家嘴短吗？


感动的地方也有，贵英和老四平淡的感情，相比较爱情我宁愿用亲情来形容。两个素不相识的人被安排绑在一起，从见面到拍结婚照，贵英始终低着头哭丧着脸，可以看出来她对这个安排不满意但又没有什么办法改变，只能被动接受。贵英是个自尊心强的人，新婚第一天尿床，自己低头撇脸坐褥子上盖住尿渍，生怕老四发现嫌弃她，等老四睡着了又站在炕头借着火把裤子烤干。

两个陌生人的婚姻一开始是尴尬别扭的，随着时间推移，搭伙过日子的意味显现，两个人之间有了心疼和怜惜。贵英心疼老四被抽血，替不善言辞的他拒绝，大冬天寒冷的夜晚等在村口一遍又一遍热开水揣怀里，就为了他奔波一天后临到家门口能喝口热的；老四也疼贵英，去哪不愿让她走路，把她抱到驴车上，自己外出劳作让贵英躺在温暖的被窝里吃第一个热腾腾出锅的馒头，知道贵英因为尿裤子羞愧特意给她买长大衣，知道贵英喜欢看电视磨面时自己揽下活计把贵英解放出去蹭人家的电视看，在别人嘲笑贵英尿裤子时第一时间把衣服给她披上并拉上她离开人群注视，没有说话，但在默默无言的行动中照顾了贵英脆弱的自尊心和人格。细水长流的感情，淳朴而动人，即便一开始不是两情相悦，后来也因为人性的光辉而付出关怀，给他人以情感支持。

要说看电影最大的感受就是贫穷是原罪，因为贫穷，老四被所有人都看不起，只要到人扎堆的地方，总能听到村民的闲言碎语，他们丝毫不避讳老四听见了会怎么着，他们也根本不在乎老四听到会不会受伤，仿佛茶余饭后拿这个没出息的老实人开涮是司空见惯的娱乐方式。电影里的故事发生在甘肃，黄色作为主色调贯穿全片，西北戈壁，黄土无际，干旱贫瘠，住的是土房子，手一擦就能摸下一层灰尘，墙壁没有粉刷打磨，以一块布帘子隔开床头就算辟出干净的地界，桌子上、窗户上常年尘土覆盖，处处都透露着残缺破败。我看的时候心头弥漫着绝望，想着自己要是住在这种地上岂不是得绝望死，这种生活方式真的能存活吗？

人们以种地为生，从春耕到秋收，辛辛苦苦松土、犁地、播种、除草、收获，皮肤晒得黝黑干瘪，嘴唇开裂起皮，人看起来营养不良精神不济，辛苦一年打下的粮食只卖了3900块，光种子、化肥成本就占去四成，几千块钱在这年头能干点啥？啥都干不了。

有人说贫穷的原因是懒惰，那老四呢，他这么穷是因为懒吗？不，再没有比他更勤奋的了，从种地、盖房到养猪养鸡养驴，从0 到1全都是自己干，尤其是盖房子，砖头都要自己造，后期垒墙、上房顶、房屋落成，他就用了贵英一个劳力，用我们城市里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人来看，他可以说是用双手创造了奇迹。那他为什么还是村里数一数二的贫困户呢？

我搜了一下农民贫穷的原因，有篇文章写得很透彻，剪刀差、工业对农业的剥削、农民远离话语中心在资源分配方面占劣势、文化教育程度低导致眼界受限、粮食价格管控（玉米收购价十几年前是1元/斤现在还是）。自小麦被驯化以来，农民就被绑定在土地上，年度一年投入巨大时间精力从事这项高投入低产出的活动，农民养活了全社会的人到头来自己手里却留不下什么东西，《人类简史》说农业革命以来不是人类驯化了小麦而是小麦驯化了人类，以前当采集者的时候，虽然四处游荡寻找食物，但什么都能吃到营养丰富，且不必过于忧愁未来，劳动一段时间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休息。而农业革命以后呢，天天种地照看小麦，低头劳作累出了腰椎间盘突出，只吃米面营养单一损害牙口肠胃还导致免疫力下降容易生病，另外看天吃饭具有高度不确定性，一旦遭遇干旱洪涝就颗粒无收闹饥荒，抗风险能力太低了。

在致贫的原因中，有一项很重要的是疾病，首先生病身体不好、精神不济，劳力输出有限，电影里贵英瘸腿驼背，走路都上气不接下气直喘，更别说种地收田了。另外看病就是烧钱，寻常感冒还好说，一旦有什么慢性长期病，整个治疗就是掏空家底的过程，任你家底再殷实，害几年重病，直接家道中落小康变贫户。对此有什么办法呢？好好吃饭，营养搭配，多运动锻炼，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电影里三个主角，老四、贵英和驴，作为老四唯一的劳动工具，这头驴付出了太多，既是交通工具又是犁地劳动力，老四到哪都要仰仗这头驴，我看的时候一直在想，老四高度依赖这头驴，倘若有一天驴不在了，老四的天会不会塌掉一半。当别人用现代化农具耕地、拉货时，老四只是在驴铃的叮叮当当声中，默默做自己的事，他是格格不入的，他是贫穷的。

好的文学作品要反映一个时代，电影里的时代变迁体现在拆迁政策、贫困户分房上，凡是涉及利益的地方，人性的计较就出来了。村委表示拆一户房子给1万五，老四全片搬了三次家，前两次都是寄居在外出打工的亲戚家里，人家一听说拆家赔钱了，立马回来把房子拆掉，也不管老四一家子有没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贫困户分房，老三拿来一袋子剩饭剩菜给老四申请房子，还好心地替人家垫付了1万块钱，剥削了老四一辈子的亲哥哥能这么善良吗？不难想到，这房子最后也是落到老三手里的，只不过名额只能分给贫困户，他哥这时候才想到没用的弟弟还能再利用一下榨出点油来。


看着房子在推土机的轰隆声中倒塌化作尘土，不由得可惜其中付出的劳力，辛辛苦苦多少个风吹日晒的日子堆积，才造出这么一所房子来，大机器降临一瞬间灰飞烟灭，盖楼难毁楼易啊，为了挣钱推掉新房子，浪费人力物力财力和资源，只为了那一万五，政策在这里是不是有被滥用的嫌疑？


亲情的淡薄不只在老四这边，贵英遭的苦更沉重。被哥嫂嫌弃和畜生一个待遇住在窝棚里，常年风吹雨淋，落下病根，有病了不给治，到了年龄随便找个老头把人送走还能收点礼钱，平日里对她更是没好气，命令、驱逐、打骂，倘若贵英没有瘸腿，想必掉进河里自己也能爬上来不至于殒命，倘若贵英一早被哥嫂当人对待，也不会落下病根自然也不会嫁给老四有这一系列故事。所以贵英的死因是什么？是冷漠的亲情。

老四多数时候是古井无波的，少见的两次情绪波动，一次是贵英铲麦穗两次铲不动还倒地上折了不少，又累又气的老四忍不住发了一通火，一次是贵英掉河里老四哭嚎着把尸体捞上来。后来他又归于平静，平静地把贵英的遗照打出来，平静地卖粮还债，平静地放走毛驴，平静地吃鸡蛋然后自杀，他这么干脆利落地整理完所有事情，如果亲近的人观察应该能看出来事情不妙，可惜无利不露面的亲人怎会察觉到这些呢？

世界上最残忍的事不是从来没有见过光明，而是体验到光明的美好之后又被打入黑暗之中。沉闷孤独的老四孤单了大半辈子，一个人与毛驴为伴，习惯了独来独往，生活虽说不上多美好但日复一日也就这样过下去了。直到他和贵英成家，一人变两人，彼此携手相依，出门有人惦记，做事有人帮衬，受气有人替他发声，没怎么感受过爱的老四尽全力付出爱并收获爱，生活有了希望人有了干劲，要自己盖房子要买电视，将来卖了粮食还要到市里转转，生活本该朝着美好的方向发展，可惜美好的日子太短暂，贵英意外去世，这段只维持不到一年的婚姻戛然而止，老四重燃的生活热情被浇灭，还能回到过去吗？回到过去味同嚼蜡的一人一驴生活中？贵英的离世带走了老四的生命气息，本就黑白的人生画卷好不容易上了颜色，结果迅速被风干褪回原样，残生注定是了无生趣的，老四殉情也能理解啊。


2个小时的电影，讲了很多故事，也有不少细节给人留下感动，比如燕子窝、照耀全屋的小鸡暖箱、搬家到哪里贴到哪里的囍字、毛驴对老四的依恋，尤其是老四屋里熊猫吃竹子的窗帘跟我家小时候的窗帘一模一样！

综上，是部发人深省的好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