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有雷同，不是巧合” ——评电影《我经过风暴》

“如有雷同，不是巧合”

——评电影《我经过风暴》
文|付怡冰

导演秦海燕早已是业界知名的成熟编剧，《找到你》《万里归途》《刺杀小说家》《分手合约》等多类型院线影片皆出自她手。而她首次执导，即选择了关注女性命运的家暴题材。这类题材在中国电影史上可谓首例，然而家暴只是一个切口，《我经过风暴》更是多层次、多维度地展现出婚姻中的女性困境；题材的选择也并非猎奇，正如导演在创作谈中所言，这是一次“感其所感、伤其所伤、痛其所痛”的创作经历。作为普通观众，我在电影院看了两遍，仍然泪流满面。无论是技巧的娴熟还是情感的饱满，不管是社会立意还是影像追求，《我经过风暴》都是一部上好的真诚之作。



一、非完美受害人和非典型施暴者
电影以法院庭审开场，这是徐敏第一次申请离婚，最终败诉。原因很简单，辩护律师的不作为和法院在维护婚姻原则基础上的惯例行事。以起诉离婚开场，再伴随着男女主人公的日常生活流场景，观众很快被带入。值得注意的是，夫妇俩并非大众想象中的施暴者和被害人形象。妻子徐敏是干练精致的靓丽白领，在职场上雷厉风行，工作能力强，擅长社交；丈夫陈均是外表温文尔雅且顾家的大学老师，对邻居温柔细心，对学生体贴照顾，没有人会主动将他与家暴二字联系在一起，包括徐敏的辩护律师李小萌最开始也对徐敏很不理解。然而随着剧情的深入，陈均的暴躁与抓狂，对妻子变态的控制欲，推搡殴打的暴力行为逐渐在银幕前显现。

如前文所述，陈均形象有着极强的欺骗性和伪装性，这也正如家暴一直难以取证的原因，正是因为它发生空间的私密性和施暴者刻意的隐蔽（用毛巾或是避开显眼的部位），导致徐敏在向外寻求帮助时多次碰壁。再加上在中国传统语境中，家族对维持婚姻圆满表象的极端需求和对女性的规训，徐敏的离婚诉求接二连三被周围人打压，“夫妻打打闹闹是正常的”“孩子都大了，过日子不都这样吗？”“离婚多丢人啊”云云，他们以老生常谈的方式淡化家暴的严重性，和陈均站在一起，试图将徐敏留在婚姻中。


如果电影运用一些“***”技巧，徐敏大可快刀斩乱麻，结束婚姻。可是影片并没有简单化处理，而是拍出了真实生活的复杂性。编剧像是拿着一把剖解人性的手术刀，层层深入，分条缕析地展现出受害人的多重困境。



二、中国版《婚姻故事》：围城困境中的暴力书写
导演用大量手摇镜头拍摄市井场面、家庭生活细节，营造出浓厚的纪实风格。“如有雷同，不是巧合”的海报宣传语更是一针见血指明该电影和现实生活的贴合。然而影片的纪实风格并不是对现实案件的简单记录，而是在大量家暴案例中抽丝剥茧，创作出一个全新的故事，多层面、多维度地展现家暴中女性所面临的深层困境与心理折磨。

《我经过风暴》不仅在主题上具有开拓意义，剧作扎实，在影像层面也有自己的追求。剪辑明快，没有废戏，在镜头和镜头的组合与撞击中，不断生成新的叙事意义。比如徐敏为了孩子，忍气吞声留在家中，在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欢乐背后，她一人独自躲在洗手间哭泣。紧接在这一场景后的场面便是一只笼中鸟，之后又进入一系列市井场景的拍摄。导演通过设计镜头，在看似不经意的场面接续中，深入表现角色内心世界和生活状态。又比如徐敏用勺子边搅拌着咖喱汤和李小萌讲述婚姻故事时，镜头又切到转圈的洗衣机中，用家庭生活中常见的物象，通过蒙太奇，从而暗示出主人公“生活陷入怪圈”这一象征意味。

《我经过风暴》以家暴为风暴眼，然而故事所席卷的并不只是家暴本身，更显现出婚姻中的诸多困境，令人窒息。家暴本身是一种人身伤害的暴力行为，但因为有婚姻这层亲密关系包裹，犯罪行为反倒成了“家务事”，婚姻关系成了罪恶的帮凶和保护伞。此外，孩子是婚姻中无法割舍的联结，为了保护孩子，徐敏曾放弃离婚，但是当意识到孩子的行为也开始流露出暴力倾向时，徐敏才又下定决心，毅然而然分居。徐敏因没有拿到儿子的抚养权，阴魂不散的陈均仍然可以利用孩子控制徐敏，最终一步步将徐敏推入深渊。

影片的窒息感，并不只是对暴力行为的展现，而是在徐敏一次次不得已的摇摆中，展现在婚姻这一闭环式的关系结构里，女性试图摆脱家暴的难度之大和诸多痛点。这种痛就像影片为数不少的小伤口特写：流血的膝盖，被撞破的嘴角，被掀开的指甲盖……这种隐秘的刺痛感也许是导演想带给我们的，家暴虽不如战场中的杀戮血腥，但其内在的伤害性极大。此外，在陈均追逐徐敏的几场戏里，伴随音响效果，竟令我想到黑***里那些变态杀手的追逐场景，再加上导演对切割画面的选择：许多场景都有意识地用栏杆等物体遮挡人物，还有某次在街道办的调解中，通过人影对陈均半张脸的遮盖；徐敏在家装监控收集证据时，另一个隐秘的拍摄视角出现……电影视觉风格与音响效果相结合，刻画出家暴男的狡猾和可怕，营造出恐怖的氛围，令人不寒而栗。

导演在叙事上没有一次敷衍，扎扎实实地直面那些不可言说的伤痛，通过大量特写镜头细腻地展现人物的情绪和状态。且最终并没有虚构出一种充满理想色彩的大团圆结局，以此达到一种虚假的问题解决。《我经过风暴》经过一个个叙事点绵密地推进，最终合情合理地以悲剧作结，然而仍然留下了光明的尾巴，给人带来温暖和希望。



三、女性互助与人文关怀
影片除了徐敏和陈均这一条故事主线，徐敏和女律师李小萌之间的互帮互助也是不容忽视的故事线。这让人联想起编剧的前作《找到你》，同样在两个有反差感的女性之间建立起相互救赎的关系。在最开始，律所新人李小萌对职场老手徐敏的离婚诉求只是敷衍，且被陈均的表象误导，反倒对徐敏表示不理解，直到在停车场亲眼目睹陈均的暴力行为，她才彻底清醒，从而下定决心帮助徐敏摆脱困局。值得注意的是，李小萌虽没有置身于家暴，但从她母亲给其拨打的催婚电话“女孩子干得好不如嫁得好”等言论可看出，女性无不生活在各种规训和枷锁之中。在帮助徐敏的过程中，李小萌自己也在不断成长，她从懵懂的职场愣头青，渐渐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律师，甚至顶住极大的舆论压力坚持帮助徐敏。

影片难能可贵的地方还在于，虽以家暴为中心事件，深切关注女性日常生活中常被忽略的多重困境，同时也对片中男性予以人文关怀，比如对家暴男陈均原生家庭的展现，以及他在家暴过后流露的反思与懊悔；还有李小萌那位在坭坑里摸爬滚打多年的男上司，喃喃说道为了他女儿一切都值……此外，李小萌在法庭结束工作，坐在后排的则是支持她事业的男友，他们最终也共同走入婚姻。诚然，无论是男性还是女性，都有自己需要面对的人生课题，大可不必将男女对立，人们本应携手同行，共同拆解掉身上固有的桎梏和枷锁，走向更为自由广阔的天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