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要做一件事,就不宜把它拿来瞎想,不然想来想去,越想越有味,做事的雄心力气都化了。
—— 梁遇春《春醪集》
02. 游侠语曰:“不畏张弓拔刀,但畏白堕春醪。”
—— 梁遇春《春醪集》
03. 青春之所以可爱也就在它给少年以希望,赠老年以惆怅。
—— 梁遇春《春醪集》
04. 我觉得我们年轻人都是偷饮了春醪,所以醉中做出许多好梦,但是正当我们梦得有趣的时候,命运之神同刺史的部下一样匆匆地把我们带上衰老同坟墓之途。这的确是很可惋惜的一件事情。但是我又想世界既然是如是安排好了,我们还是陶醉在人生里,幻出写红霞般的好梦罢,何苦睁着眼睛,垂头丧气地过日子呢?所以在这急景流年的人生里,我愿意高举盛到杯缘的春醪春醪畅饮。
—— 梁遇春《春醪集》
05. 真真要读书只好在床上,炉旁,烟雾中,酒瓶边,这才能领略出味道来。所以历来真文豪都是爱逃学的。
—— 梁遇春《春醪集》
06. 总之,人生是多方面的,成功的人将自己的十分之九杀死,为的是要让那一方面尽量发展,结果是尾大不掉,虽生犹死,失掉了人性,变做世上一两件极微小的事物的祭品了。
—— 梁遇春《春醪集》
07. 青春给我们一抓到,它的美就丢失了,同肥皂泡子相像,只好让它在空中飞翱,将青天红楼全缩映在圆球外面,可是我们的手一碰,立刻变为乌有了。
—— 梁遇春《春醪集》
08. 难怪有人说:“自然创造我们的时候,我们个个都是流浪汉,是这俗世把我们弄成个讲究体面的规矩人”
—— 梁遇春《春醪集》
09. 我们青年时期若使是欣欢的结晶,我们的余生一定不会很凄凉的,青春的快乐是有影子留下的,那影子好似带了魔力,惨淡的老年给它一照,也呈出和蔼慈祥的光辉。
—— 梁遇春《春醪集》
10. 本来青春的美就在它那种蜻蜓点水燕子拍绿波的同我们一接近就跑去这一点。
—— 梁遇春《春醪集》
11. 达观不过是愁闷不堪,无可奈何时的解嘲说法。杀犯当临刑时节,常常唱出滑稽的歌曲,人们失望到不能再失望了,就咬着牙齿无端地狂笑,觉得天下什么事情都是好笑的。这些事都可以证明滑稽和愁闷的确有很大的关系。 诙谐是由于看出事情的矛盾。萧伯纳说过,“天下充满了矛盾的事情,只是我们没有去思索,所以看不见了。”
—— 梁遇春《春醪集》
12. 人们做事情怎么会成功呢?他必定先要暂时跟人世间一切别的事物绝缘,专心致志去干目前的勾当。那么,他进行得愈顺利,他对于其他千奇百怪的东西越离得远,渐渐对于这许多有意思的玩意儿感觉迟钝了,最后逃不了个完全麻木。若使当他干事情时,他还是那样子处处关心,事事牵情,一曝十寒地做去,他当然不能够有什么大成就,可是他保存了他的趣味,他没有变成个只能对于一个刺激生出反应的残缺的人。
—— 梁遇春《春醪集》
13. 只有结婚后觉得满意的人是最苦痛的,他们达到日日企望的地方,却只觉空虚渐渐的涨大,说不出所以然来,也想不来一个比他们现状再好的境界,对人生自然生淡了,一切的力气免不了麻痹下去。
—— 梁遇春《春醪集》
14. 我们的人生态度是不进不退,既不高兴地笑,也不号啕地哭,总是这么呆着,是谓之曰“中庸”。
—— 梁遇春《春醪集》
15. 就是把什么国家,什么民族一笔勾销,我们也希望能够过个有趣味的一生,不像现在这样天天同不好不坏,不进不退的先生们敷衍。写到这里,忽然记起东坡一首西江月,觉得很能道出流浪汉的三味,就抄出做个结论罢 照野弥弥浅浪,横空隐隐层霄。障泥未解玉骢骄,我欲醉眠芳草。 可惜一溪风月,莫教踏碎琼瑶。解鞍欹枕绿杨桥,杜宇一声春晓。 顷在黄州,春夜行蕲水中,过酒家,饮酒醉,乘月至一溪桥上,解鞍曲肱,醉卧少休。及觉已晓,乱山攒拥,流水锵然,疑非尘世也。书此语桥柱上。
—— 梁遇春《春醪集》
16. 有一位批评家说第一流诗人是不做诗的,这是极有道理的话。他们从一切目前的东西和心里的想象得到无限诗料,自己完全浸在诗的空气里,鉴赏之不暇,那里还有找韵脚和配轻重音的时间呢?人们在刺心的悲哀里时是不会做悲歌的, Tennyson 的 In Memoriam 是在他朋友死后三年才动笔的。一生都沉醉于诗情中的绝代诗人自然不能写出一句的诗来。感觉钝迟是成功的代价,许多扬名显亲的大人物所以常是体广身胖,头肥脑满,也是出于心灵的空虚,无忧无虑麻木地过日。归根说起来,他们就是那么一堆肉而已。
—— 梁遇春《春醪集》
17. 我客厅里有一个假康熙的大花瓶,我对它发呆地问它的意义几百回,它总是呆呆地站着,说不出一句话来。但是我却知道花瓶的目的同用处。 生不是由我们自己发动的,死却常常是我们自己去找的。
—— 梁遇春《春醪集》
18. 人们对于自己的功绩常是带上一重放大镜。他不单是只看到这个东西,瞧不见春天的花草和街上的美女,他简直是攒到他的对象里面去了。也可说他太走近他的对象,冷不防地给他的对象一口吞下。近代人是成功的科学家,可是我们此刻个个都做了机械的奴隶,这件事聪明的 Samuel Butler 六十年前已经屈指算出,在他的杰作《虚无乡》(Erewhon)里慨然言之矣。崇拜偶像的上古人自己做出偶像来跟自己打麻烦,我们这班聪明的,知道科学的人们都觉得那班老实人真可笑,然而我们费尽心机发明出机械,此刻它们反脸无情,踏着铁轮来蹂躏我们了。
—— 梁遇春《春醪集》